年初二,威北營貼出了告示,開始招募新一批的兵卒。此次擴軍在定北縣城當地不過是走個形式,主要的兵源還是來自威北營這些年收攏的難民,挑選其中的青壯吸納為兵卒。威北營招募士卒的標準直到如今都是依照當年狄大帥親自訂下的規矩,這些年一點兒也不曾變過。三位把總也是親自負責此事,嚴格把守著每一個關卡。三位把總在威北營多年,經驗豐富,這回直接親自上陣挑選兵士。威北營挑兵,只要年齡在十六歲以上,二十六歲一下,老實淳樸的青壯。青壯身體強壯與否又在其次,通過這些年不停北出草原掃蕩突遼人小部落,威北營現在有的是羊,兵士隔天就能吃頓肉湯。那些身體瘦弱的,進了營,讓這羊肉養上一陣子,就足夠強壯了。三位把總這么些年挑兵的經驗積攢下來,那是相當之準,好些潑皮無賴混在流民青壯之中,想要進威北營混口飯吃,無不是被問出來底細之后,二話不說,拿繩一捆,直接送到了礦場里當了苦力,一個也沒漏。這幫破皮無賴,留在流民中也是禍害,不如早早送去礦場。
兵事由三位把總負責,孫老醫官則帶著兩個徒弟開始整治農事,準備春耕。威北營目下想要在這亂世中存活,最重要的其實就是兩個事:“耕”,“戰”。李得一上午跟著營中幾個頗有點墨水的后勤處老卒一起,抄寫師父親自定制的勸農告示。小劉醫官則親自帶著幾個會數數的兵士一起盤點威北營現有的的種子,農具,耕牛等等一應物資。
整個上午的工夫,李得一直在不停抄寫告示,直到手腕酸麻,忍不住哀嘆道:“頭疼,這還要寫多少份啊?”孫老醫官在旁邊聽了這話,順手抄起個木棍照著李得一的腚就是一下,“少廢話,為師知道你這些年來每天都頭疼的厲害,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頭疼欲裂。這些年都忍過來了,今天讓你寫幾個字兒就受不了了?為師當初怎么說的來著?”李得一看師父認真了,也不敢再耍滑,老實答道:“修原氣要有定力,定力不夠,走不遠。”孫老醫官聽了這話,把木棍放下,嚴肅地說道:“算你記得清楚,老實接著抄。為師也知道這樣子確實太慢,一上午也抄不了幾份。可惜咱威北營識字能抄寫的兵士現在全被為師派上了用場,實在也找不到更多人會寫字的了。”旁邊跟著一起抄寫的老卒看到孫軍師訓徒弟,正捂著嘴偷笑,聽了這話,也忙不迭地跟著一起點頭:“是啊,是啊,老軍師,咱們人手是有些不夠。”
李得一被師父訓了一頓,眼珠子轉了轉,開始討好師父,觍著臉道:“師父,俺那有人!。俺那兒有幾個年齡大的孩子,字已經寫得不錯了,可以找他們來一起幫著抄。”孫老醫官佯怒道:“早你不說,速速回去找來。”李得一答應了一聲,扭頭就跑了出去。孫老醫官在身后笑罵了一句:“這小子,白長這么大人了,居然還這么定不住氣。”有個老卒湊趣道:“孫老軍師您知足吧,您這小徒兒這么小居然就教出了會寫字的學生。這么小就能當先生,了不得了。”孫老醫官面上不漏聲色,心中偷著樂道:“若是讓你們知道他還能給孩子開蒙,還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呢。”
李得一回到傷兵營,直接點了十幾個字寫得不錯的孩子,強行就把他們抓了壯丁,還現學現賣道:“抄寫能幫你們練定力,修行路上沒有定力可是不行。”十幾個孩子聽到李大哥讓他負責抄寫,都很積極,紛紛表示自己一定會使勁兒抄,弄得還想鼓勵他們幾句的李得一直接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有了這十幾個孩子幫忙,孫老醫官樂呵呵的當起了甩手掌柜,等李得一帶著孩子們抄完,輕飄飄來了一句話:“待會兒貼告示和念告示的活也交給你們了,務必要讓百姓們都明白這告示上的內容。”李得一剛想痛訴師父怎么能在這大冷的天讓孩子們站街上給人念告示,扭頭就看見那十幾個大孩子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孩子們顯然對自己能為威北營出一份力而感到由衷高興。李得一無奈問道:“你們想說啥?”膽子一向較大的郭二牛搶先開口道:“李大哥,俺們這回能穿著軍服帶著紅纓槍去么?”
掃了一眼,發現其余那些個孩子也是滿臉期盼地等著自己點頭同意,李得一只好答應道:“行,去吧,記得多穿幾件衣裳,在外頭可不比屋中,時間一長,寒風凍透了身上的衣裳,冷得很。到時候染上了風寒可別嫌棄藥苦!”幾個孩子忍不住歡呼了一聲,笑著飛快的跑回去拾掇準備了。李得一拿起抄好的告示,拎上一罐子漿糊,往外就走。孫老醫官在后面說道:“待會兒出發之前去火頭營一人領一個熱乎的肉餅揣懷里,又暖和,餓了還能吃了墊墊肚子。”
十幾個個孩子,一人懷里揣個熱騰騰的肉餅,肩膀上扛著紅纓槍,穿著新軍裝,美滋滋地跟在李得一后面走著。頭前李得一苦著臉抱著一摞子告示,領著孩子們慢騰騰地走著,走到路口處就貼一張。瞅了瞅懷中的告示,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十幾個個蘿卜頭,李得一深感人手不夠,這么下去今天都貼不完,于是邊走邊皺著眉頭開始想辦法。
貼了幾張告示,李得一扭頭對著成大器吩咐了一番,成大器說了聲:“知道了。”扭頭飛快跑了回去。李得一在城中的十字街口貼完一張告示,暫時不走了,開始招呼附近的鄉親們過來看看。
“父老鄉親們,都來看看啊,威北營發給上好的種子和農具了啊!還有耕牛使喚!”這一嗓子喊出去,呼啦一下,人群直接就圍了上來,嚷嚷著:“啥?發農具和種子?還有耕牛?當兵的,你給念念啊。”“小哥兒,你快念念吧,大伙兒都聽著那。”李得一瞅著人群聚集的差不多了,開始大聲念起了告示上的內容,邊念邊給百姓們分說。
“這意思就是,你去威北營簽個契,就可以發給你農具和種子使喚,等到了今年收秋糧的時候,以秋糧抵農具和種子的費用。耕牛也是如此……”李得一開始詳細給鄉親們一條一條解釋起來,契上要寫明家中幾口人啊,所住何處啊,保人啊,等等。
說了半天,李得一看火候差不多了,這塊的人都該明白了,就抽身往外走,準備去下一處貼告示。正好這時成大器回來了,照著吩咐給李得一拿來一面銅鑼。接過銅鑼敲了一聲,李得一帶著身后十幾個個雄糾糾氣昂昂的孩子沿著大街吆喝了起來:“鄉親們,威北營給發春耕的種子和農具了……”
幸虧定北縣城不大,用了一上午的工夫,李得一好歹把每條街都走了一遍,確保每家每戶都聽清了告示上的內容。尋思覺得也差不多了,應該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了,李得一帶著孩子們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完成任務的李得一只覺的渾身輕松,轉頭再看看十幾個孩子,卻都垮了臉,再也不復剛出門時的興高采烈。走街串巷一上午,連吆喝帶挨凍,幾個孩子都累得不輕快,小小的身子就有點不太熨帖,臉上也不見了紅潤的朝氣。李得一提醒他們道:“都累了吧,頭前讓你們帶的肉餅呢?趕緊拿出來吃了,先墊墊,待會兒回營帶你們喝熱羊湯!”找了個避風的墻角,就讓孩子們把懷里仍然溫熱的肉餅都掏出來吃了。一張肉餅吃下去,孩子們被凍的發青的小臉又重現了鮮活氣,紛紛又重新歡快了起來。
回到威北營時,已經過了飯點,留在營中的孩子們都已經吃過晌飯了,李得一把十幾個孩子帶到火頭營,沖王大胖子來了句:“王大哥,你給孩子們弄點吃的,出去一上午,可把這幫孩子餓壞了,熬點熱羊湯啊。俺先去找師父匯報一下情況。”
順手抓起個羊腿,李得一直接趕往師父那兒。到了師父門外,李得一把吃的只剩骨頭的羊腿扔到一邊,整理了下衣裳,把油乎乎的手往腚后抹兩把,抹干凈了,這才推門進屋。
“師父,您交代給俺的事兒都辦好啦。”李得一進門就大聲嚷道。孫老醫官點點頭:“為師都知道了,吆喝了一上午,嗓子累壞了吧。難為你了,想出這么個辦法來,是不是跟街上打把勢賣藝的那兒學來的招?”抬頭笑瞇瞇上下打量李得一,瞅了瞅李得一褲子上被手蹭出來的的油印子,孫老醫官又開口道:“沒吃晌飯就跑來了?一路邊跑邊吃,這得嗆多少寒風。以后不準這樣,年輕不好好愛護身子,等你到了為師這個年紀,有你受的。下次若是來不及,可以帶著飯到師父這兒吃,咱爺倆可以邊吃邊聊。”說著話,孫老醫官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拿出一包鹽焗花生米,一包豬肉脯,一包果干,刷刷地解開,擺在了身前的小桌子上。
李得一眼珠子瞧著這三樣小吃,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抹了把口水說道:“還是師父心疼俺。”過去坐下就開始吃。孫老醫官哈哈一樂:“別急啊,沒完呢,你瞅著點兒。”說完,居然又去身后掏出兩只醉雞來,李得一這下可美壞了,連話都來不及說,直接伸手抓過一只來。整個威北營,師父做的醉雞最地道,可輕易是嘗不到。李得一撕下一條雞腿就往嘴里塞,美美吃了兩大口,一抬頭發現師父一動也沒動。李得一納悶道:“師父,你也吃啊?”孫老醫官笑瞇瞇的端起酒盅,滋溜一口:“不急,不急,你師哥還沒過來呢,這只是留給你師哥的。”
李得一把醉雞吃了一半下肚的時候,小劉醫官也過來了。一進門,小劉醫官就看到已經喝得有二分醉意的師父和吃得滿嘴流油的師弟。小劉醫官忙活了一上午,此刻也是餓壞了,顧不得其他,直接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大吃了起來。就這么干瞅著倆徒弟大吃特吃,孫老醫官邊喝著小酒,邊不急不慢地說道:“慢慢吃,別噎著,等會兒還有好東西。”孫老醫官話音未落,王壯彪就進來了,一同進屋的還有他單手拎著的一個大食盒,食盒一打開,一層層都是吃的。
孫老醫官往箱子里一指,說道:“那魚是年前在小清河上冬捕撈上來的,一直在冰里保著鮮,今天才蒸了。這是最大的兩條,你倆一人一條。這打子雞蛋也是師傅特意給你們留的,吃吧,吃吧。還有這扣肉,這里面可是加了師父特意用打上來鮮魚制作的魚露,嘗嘗,味兒絕了!”旁邊王大胖子嘿嘿笑道:“這加了魚露的扣肉,灑家都還沒撈著吃啊,就是出鍋的時候偷偷嘗了一筷子,火頭營里那幫鳥廝,聞著這味道舌頭都快饞掉了。”
瞅著那一條足有七八斤的大魚,又瞅了瞅兩大盆子扣肉,李得一抬起頭看了一眼師父,說道:“師父,咋今天忽然弄這么多好吃的?有么事兒您直說吧。”孫老醫官聽了這話,猶豫了半響,說道:“上次你跟你師哥倆人深入草原,你師父我在家擔驚受怕,就怕你倆出啥事兒,這不是做點好吃的補償補償兩位愛徒么。呵呵,吃吃,趕緊吃,這蒸魚涼了就不好吃了。”小劉醫官卻不管那么多,直接抓過一條大魚來,抱起來就啃。王大胖子說了句:“好啦,飯食都送到了,灑家也不多待了,待長了灑家可受不了這香味兒。”說完直接就走了。
李得一望望師父,孫老醫官只是一味讓他多吃點,別的話一句沒有,又看看師哥,小劉醫官吃的那叫一個香,根本沒空理會李得一飛過來的小眼神。最后李得一索性也不管了,先吃個痛快再說。
吃完這一頓,李得一摸著自己溜圓的肚皮,歪倒在師父的炕頭上,烤著熱炕,舒服地說道:“平周朝的太祖陛下真是神人啊,隨手發明的火炕,都這么舒服。”孫老醫官又親自給兩個徒弟沏了一壺茶,一人一杯遞到手里。
小劉醫官喝了一口茶,似是早已料到一般,直接問道:“說吧,師父,這次又想派我倆上哪兒?帶多少人去?”孫老醫官嘿嘿笑道:“啥都瞞不過你,還是你小子知道師父心里想的啥。師父就直說了吧,咱們威北營地處最西北,雖說臨著清源河,有山有水有地,但有一樣緊要的東西卻是奇缺無比。”孫老醫官說到這兒,還故意賣了個關子。李得一傻乎乎的問道:“缺啥?師父?俺覺得每天好吃好喝的啥也不缺。”
旁邊小劉醫官聽了師弟這傻話,實在看不下去了,照著他腦門就是一下,說道:“那是你不缺,你是師父的寶貝疙瘩,本事如今也算過得去,在這威北營誰敢克扣你的伙食。普通兵士吃的飯食你吃過么?那咸淡你沒嘗過?”李得一張張嘴,尋思一陣說道:“俺吃過幾次,是有些淡,不過俺來威北營之前在家的時候,幾頓飯才能嘗著一點鹽味兒,早就慣了,所以沒當回事。”
孫老醫官把酒盅扣上,摸著頜下的長須說道:“如今亂世已至,為師估摸著開春地化了凍之后,天下便要徹底大亂。到時各路人馬四起,互相征伐不休。時間一久,咱們這里恐怕再難弄到一點鹽。人若是久不吃鹽,渾身便會失了氣力,還會有其他病癥。故此為師想趁著這最后的機會派你二人去弄回一批鹽來。本來為師打算年前就派你二人去西京洛都碰碰運氣,奈何被一場大戰耽誤。”
“我說昨天看到師父秘密準備人手車輛,馱馬,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師父,我們這趟去往何處買鹽?要帶多少人馬前往?又該帶多少金銀?買多少鹽回來?”小劉醫官接連甩出幾個問題,孫老醫官早有準備,從身后掏出一份薄薄的紙張,遞給徒弟。孫老醫官接著說道:“此事也是非你二人不可,如今你二人是咱營中最強的戰力之一,僅次于王壯彪。可王壯彪那廝就是個粗人,只合當戰陣上廝殺,這買賣的勾當我怕他一言不和便要打殺人命,倒時平添許多煩惱。思量之下便只能派你二人前去。按說韓把總也可前去,但你們早也知道,韓把總他并不會數術,數幾個人頭尚可,若是這么大宗買賣加加減減,便要了他的老命了。”
“如今這世上戰亂已起,到處都是流民匪盜之流,何況如此大筆的食鹽,便是沿途那些豪強義軍怕也是按耐不住想要逮上一口。這一路上危機重重,此事還非得我倆去辦不可。”小劉醫官接著師父的話道。
“事不宜遲,一應事物,人手,為師早已準備好,你們今天下午就出發,連夜趕路,越早回來,越安全。記住,此去以買鹽為第一要務,途中遇事忍讓為上,萬萬不可起興隨意與人廝殺,免得到時候徒生事端。”孫老醫官連連叮囑道。
李得一在旁邊點頭答應著,等師父說完了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道:“俺先去給那些孩子布置下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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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的我來了
以前上學的時候,老師上完課,有時會說:“我要出去學習幾天,這是給你們布置的一點兒作業……”老師嘴里的“一點兒”作業,是我上學的時候最討厭的“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