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凌辭了顯達,又到鳳鸞宮見了太妃。李太妃和阿凌看了會子魚,兩個在頗黎魚缸邊站了一時,李太妃忽然瞧了一眼阿凌,見他面色蒼白,已是難掩病色,那臉上卻還帶些慈和笑意,乖順地侍立在側,“阿凌,哀家告訴你一個事兒:那李蔭是我遠房堂侄,阿凌!你和我老實說,他必死了嗎?”
“娘娘!那李蔭,原本我和他沒有私怨,可我現在……對他恨入骨髓!娘娘!”阿凌緊蹙了雙眉,眸中淚意泛起:“娘娘!就算我今兒就死,我也要拉上他!娘娘!您不知道!李蔭他用玄門妖術對付我惜花姐夫,害他失了蹤跡、生死未卜!娘娘!這里頭的事,阿凌也沒法兒和您說清楚,可阿凌說的是真的!”
“唉!我家雖和李蔭同屬一族,一向沒甚來往。我倒也不只是為了李蔭…阿凌不知,那李蔭共有三女一子,兒子彌新,二十歲了,斗雞走馬沒半點出息,不必提他!他可還有三個女兒,三女兒嫁給你二弟原太子兆猗,他還有大女兒,配你五叔棁王兒子;二女兒配秦國公小兒子。這兩家都和皇家關親,勢力非同小可吶!”
棁王爺兒子,其實他才是騰龍首富。人說我孫兒瀟王有錢,和棁王之子兆涪相比,那是實有不及:棁王世子,掌有其封地金緣州所有的銅礦和錫礦,富可敵國。棁王的富貴,全靠這個兒子!書君爺當年打伏虎國的軍費,兆涪貢獻了八九成,功勞卻記在棁王身上!他們父子,功臣哪!
再說那位秦國公呂宏材,可是軍中少有的驍將,依他的戰績看,大將軍何忠義若論武藝,在他手下可能過不了二十招!他的勢力盤根錯節,深扎軍中。阿凌,按理后宮不可過問這事兒,但我還要提醒你,李蔭和這兩人結有姻親,對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娘娘!您不知道,前幾天,大理寺厲正詰呈了個萬言血書上來,我看得頭皮發麻!真不相信,騰龍國還有這樣的奇事!我是寒心吶!”
那血書上的內容是告棁王世子兆涪的!這個涪世子不是人!他家原只掌有金緣州兩處礦脈,那兩處礦脈確是先皇批給他管的。另外的幾處卻原由其它皇商掌理??伤麨榱藫尩乇P,多開礦,居然使人打殘了那幾名原礦主!這其中有個姓紀的老板,多次想上龍都告他,卻出不了金緣州!兆涪派人燒了他的宅子,他領著家人東躲西藏裝乞丐過了好久啊。如今這紀老板有意留了一部長髯,頭發不梳形同瘋人,厲大人的手下找線索時尋見他,他說要等兆涪倒臺他才梳洗,好比再世為人吶!兆涪一伙的罪行磬竹難書,這紀老板手下的礦工為了護主給兆涪的手下打死后,居然就埋在了紀老板的礦場上吶。兆涪父子把當地官員收在麾下,全都成了他幕中之賓吶。他們一伙的事兒還有好些呢,整理罪狀本子的書吏,幾個連軸寫著,愣是忙了好幾天呢!
阿凌細細向太妃說了棁王父子的事兒。他眉尖牢牢鎖著,那雙美麗的桃花目一瞬閃出深深恨意,似要把太妃娘娘的臉都給點著了!他抿了抿唇,壓了壓火,仍是很穩重的慢慢說道:“現在啊,兆涪已經進牢了。棁王五叔也保不住了,唉!太妃,您不知道!那秦國公也是個害人的惡賊!”
李國師家的百年巨財,一半以上都是他家的!秦國公這個老賊!娘娘可知,他的銀子是怎么來的?國公收了許多年輕書生為門客,卻不是和他們論詩文的,而是叫他們帶上錢,走遍貧家,以幫國公搜侍妾和丫環的名義,不顧朝廷的禁令收買貧家少女,然后又以幫國公干活為名,囚禁起來,將她們分了等次,發在他們一伙各個不同的花樓里,強充煙花之女,所得的銀錢,全部供養國公,如有反抗,餓斃、毒殺、仗死,不一而足!有一位薛姑娘不依,墜樓逃走不成,被他一伙帶回,一直幽禁至現在啊——這還是托福的呢!按照秦國公的意思,是當時就要殺的,還是他座下的一個鴇母付媽尚有天良,才保了小薛的命吶!
阿凌同著太妃坐在寶位上,先扶太妃坐了,自己也坐了,小丫環上了茶,本要先給他,阿凌也是先讓太妃:“秦國公這樣的作為,還算是個國公?太妃娘娘,秦國公被我朝的張將軍帶了八百衛士‘護’起來了,他想跑,給張將軍丟回去了。我傳命把他產業和府門都封死了,像他對姑娘們一樣,在他府中墻上挖個洞送下等飯食給他吃——老國公的頭發一夜全白,現在不成人樣了。我早先命人在東市最好的所在備好一座高臺,那是給國師留的刑臺,一客不妨二主,我想,棁王是王爺,按制他父子都要押到龍都來,這也要點子時日呢。等他們幾個的罪狀查清無隱,就押上高臺一起問斬,叫老百姓人人都能看到!”
太妃瞧了阿凌一瞬,出聲大嘆了一聲,皺著她的細眉,用她那細長鳳目細細瞧了兆凌一回,道:“阿凌吶,你這孩子!這些事我早就聽瀟王說過了,我囑咐他裝作不知!阿凌吶!棁王一年交給朝廷多少銀子?還有秦國公!他也是兵部杜大人的親家,刑部呂大人的親哥,你這…這雖是個好事,弄不好就搭上自個兒!阿凌…你這孩子早不小了,你……”
“不怕……娘娘,你也知道,阿凌如今啊,左右身子也不行,我撐不了多久的。娘娘,天下遲早要交給新皇,我交個干凈江山給新皇,總好過人家在暗地里埋怨我?!闭琢韬龅厝崛鯚o方地看了一眼太妃:“娘娘,兆家人里頭論文武之才,鐵定是瀟王爺。漓王爺雖然也成,但他輩分高了,人反而年輕,怕有人借這個說事兒。娘娘,按說呢,第一關圣訓就能把像您大孫子江王爺那樣的給撂下去,可老師說的也有道理,他說呀,做這遴選大位人選的事兒要顧各方的面子,我也依了??刹徽撛趺催x,瀟王都準贏的。他那本事,我也服呢。到時候,您正大光明的當個太后,也該威風威風。娘娘!凌兒和您說真心話,在我心里,拿您和岳母娘一樣看待,我恨不得你倆都當太后,還像年輕的時候一樣,熱鬧的在一處住著,多好啊。娘娘!等您當上太后,您可還要留心多照護照護我那岳母娘,您……”
太妃聽了,臉上雖說還是和善的,可卻有焦急之意,擺手止了他的話道:“你岳母和哀家,那是生死之交,這是沒說的!別的可不敢胡說!什么太后啊,什么新皇的!我和你說,這挑新皇的事可不成!凌兒,你這孩子怎么幾次三番不聽勸呢?你沒登基稱帝,就嚷著挑什么新皇?這可不成個事兒!騰龍的大統,是一屆一屆傳的。大多父死子繼,像西康爺那樣,先弟后兄也被詬病,你去瞧瞧,天底下,哪有像你這樣的?你想不當皇上,把自個兒從史志上抹了,那是萬萬不能!你要是不當,我這個掌朝太妃,坐的也不安心!你要是不當,那別人又用何名義上去替你當?。∧銓Ω读髓獓€馬他們幾個,現在又去動秦國公及棁王父子,不當皇上,你又用何名義去做呢?你不當皇上,就保不得我等!萬一以后,哪個大臣不服,領人鬧了出來,你自是首當其充,身邊親的愛的一個也躲不了!連我這保你的人也要給拉去賜白綾!阿凌吶!別躲了,誰讓你姓兆呢,又誰讓太子爺完了呢?你父皇只剩你一個皇兒了,你再怎么拖也拖不過的!我忝著臉和你說句忌諱的話,就算你當真出了什么事兒,大臣們也得追封你!如今還成,年號議定還需用些時日,再說,用先皇年號拖一年也是成例,可這也拖不到明年里!你跟我過來,我有要緊物件,要傳給你呢!年歲大了,一件要緊事兒,差點就忘了!你別愣著,扶我一把,我的腰不成了!”
阿凌出力扶了太妃,二人轉到內宮去了。李太妃自自己的鏡臺后面,找出了一只大大的彩繡龍鳳錦盒,還有一只小小的紅漆官箱。
“這兩樣東西要緊!這只彩盒里頭,裝的騰龍歷代皇后傳承的至寶,其名叫“照夜九珠朝鳳金釵”。此物可不是普通的鳳釵!我本也是不該有它的!”
它原一直在你親娘手里,書君十年,你爹把它給了媯娘娘,三十年那會兒,媯后被擄,朝里和席丞相不合的大臣們鬧出來,一伙子人推我掌朝,所以我才有了如今這名份。他們又把此釵交到我的手里。
阿凌,此釵光彩奪目、美輪美奐,九顆夜明珠擁著一支會展翅的彩羽金鳳,但是,此物不凡吶!它有大用處!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可我是犯了大過錯!這事,只能由本朝皇帝、太后和皇后三個人知道,別人知道都有罪!但是,凌兒,我料定,你不會害我,我今兒就告訴你!阿凌,此釵有封印密詔之能!但凡兆氏嫡主,以血和墨降詔,書于我騰龍皇家的特制黃綾上,同時,將此釵置于月下,只要靜沐月光一盞茶的時間,將詔書置于此釵之前,詔上文字傾刻隱去不見。第二日,只需在白日陽光里,一樣將寶釵放在空白詔之前,從頭至尾掃上一回,詔書又可以現出來。二次觀詔的時候,便只要嫡主持此釵,無論日夜均可使用,只是日開月隱,月開日隱,總是要留一宿的。此密詔也只能被看見兩次:一次是修詔者看見,二次是受詔者,想再開第三次,不能有了,看過兩次后,文字就不能再現了。
“阿凌,按定制,這寶釵是皇后才能有的東西。你拿著,喜歡誰,就給她,不用看我和你岳母的面子!你們這些男人吶!你不用說什么!我做祖母的人,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太妃說著,意味深長地瞟了阿凌一眼,高傲地昂了頭,伸了個涂了紅蔻丹的指頭,點向阿凌的心口道:“你那心里啊,怕是一樣惦上了別人,早不是小鴛兒了!”
“娘娘!外頭的閑話信不得!凌兒和你實說,我這人滿心里,只愛她一個,若有別個,便叫人一樣把我捆了,一樣丟到那刑臺上……”阿凌伸出右手把那彩錦盒子推到太妃那邊,“只是,娘娘,您千萬莫說此話,千萬別把這釵子傳給我的小鴛!”
“不傳碧鴛,也得傳個別的女子,它不能在我的手里!我是個‘妃’!等將來升了天,我也只是你爺爺的一個小老婆!我才不能拿著它呢!隨你愛給不給,愛誰是誰!哀家不管,我也管不著!凌兒啊——你這個呆子,糊涂啊……”太妃不覺一手撫上了他的背,這人的背瘦得不行,紙片似的,太妃觸上去只覺得心疼,阿凌接口道:“不!娘娘!凌兒不糊涂!我的小鴛接了這金釵,她這輩子就給我毀了!娘娘!凌兒求求您,等將來您由著她出去,您……”
“你這個呆子,糊涂透了!你想想,你要真的丟了小命,她以后過成怎樣,你又怎么知道呢?她以后的日子,和你還有什么相干?傻子!日子要一天天的過,今兒擔心明兒的事有時都是多余,更何況是那沒影的事兒?你活著都護不了她,反倒妄想死了還去護著她,你怎么不是呆子?釵子拿走,什么也不用說,你要當和尚我也隨你去,反正你把這招禍東西拿走!唉!”太妃又嘆了一聲,出力拍了阿凌的背:“凌兒,醒醒吧!你瞧見那魚缸了沒?那緣份就像頗黎缸中之水,你好容易捧起一捧水來,護好它別灑了,它便是你的緣份,你要是輕易丟了,想再去重捧一回,這水和那水,可再也不一樣了!我再和你比一個人!別人我不認得,只說你爺爺!阿凌,你爺爺當年在位的時候,最后根本不喜歡我!他喜歡去世了的張妃、簡妃還有……可是呀,你爺爺什么也不知道了!要是他知道啊,他怎么會容我和幾個爭過寵的太妃通宵斗牌,怎么會容我們在背后咬牙切齒的編排他?我們吃個開心喝個盡興,什么芥蒂都沒有了,過得比以前好十倍!這個,那清風老東西可什么都不知道!有時候,運數又有誰猜得到啊?我要是當初不情不愿殉了那個老東西,還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啊?有些事兒啊,玄得很!不到跟前吶,誰也猜不著!阿凌!各人壽數有長短,每天日子卻是一樣長的!路是自己的,錯過可就沒了!誒!”太妃說著,展開了兆凌的手,看看他的手相,忽地又微笑一下道:“掌紋不錯的!拿好吧你!還有這個小官箱……阿凌,這個是我從你父皇的寢宮,也就是你現在的寢殿靜思殿里尋到的,里面的東西,奇怪得很!是一張空白黃綾,表面卷著封皮,寫的接旨人居然是葉惜花駙馬!我也偷看過了,知道的只有這些。我猜這個是你爹悄悄下的血墨密詔,就要有這寶釵才能看的。先皇是什么心思,誰又知道?好在我交在你手里,你誰也別告訴,悄悄瞧瞧先皇的話,能依就依,不能聽的,只當沒看見,你只管一把火料理了它,知道嗎?”
兆凌眼中晶盈盈的,忽然用右手攙定了太妃,誠心問道:“娘娘!您為何這般疼我呀?娘娘?”
太妃穿了深藍襯白內衫子的宮裝襖裙,任憑兆凌虛攙了他,一面引他一路向飯桌走著,一面微笑道:“為了我冰泉老妹妹!為了當初她對我的義氣,為了她救了我的命,復了我容貌!阿凌吶!只要劉妹妹說你好,我就疼你!東西一會兒回來都拿上,咱們現在吃飯去。你一會兒揀可心的東西給阿鴛送上去吧?!?p> “好。謝謝娘娘,東西我都領走,好菜,我們夫妻也都拜領了。”
阿凌離了太妃的鳳鸞宮,心里斗了一時,卻依舊執拗的叫徐公公往高越山送了午餐。午后阿凌回協德殿批了一回奏本,才知道厲大人手下押著棁王父子回都,百姓又高興到放鞭炮慶祝。厲大人的本子上說,有一個老先生不知和棁王世子有什么仇,拿著鋤頭就去打棁王兒子兆涪。結果厲大人那手下攔住了他,要他去龍都看棁王父子的下場:“日子沒定呢,但呀,不會太久的!那高臺附近是做生意的上好攤位,您要訂的話得趁早!現在剩的不多了……”
還有一件要事兒呢!和秦國公一伙的一大幫子人堵在府門口鬧事,自需派刑部的肖大人領人去處置,要以勸為主,莫生事端才好……
接著,又找了曠老大人,吩咐他到幻衣國去出使,目的是替林清月找回解藥——這是個極矛盾的決定!清月的毒若解了,那阿凌那“以毒攻毒”的法子,可就不能用了!可這點子矛盾,阿凌是想也沒想,他勞神的是,給幻衣國的吳澤國主帶點什么?禮物和金珠寶貝是可以帶的,美女是不可以帶的!“他若愛我騰龍佳麗,要親自過來求娶,任憑他多好色,我一個也不給他!兩國邦交可以爭取一下,我可以領人譜個《慶太平》的曲子,記下譜子送給他。曠大人,只管帶我的信去出使,要‘靈雀引’解藥,您和國主說,只要不是美人,只要他先給解藥,他要什么都好商量?!?p> 曠繼忠大人滿心歡喜地答應下差事,他以為阿凌中的毒是靈雀引,他覺得他一定是替阿凌去求解藥的,老大人心里愿意的很!兆凌也始終沒有點破。曠大人派出去了,葉孤鶴卻帶著悲傷與失落,開始著手按阿凌的意思出著選新皇的前三關篩選考題——真正血統高貴的如江王爺之流是去不掉的,但畢竟也可以篩去多人!孤鶴想,不急,詔書沒下,還有取消的指望呢!近傍晚的時候,文哥兒告訴阿凌,那忠心保著秦國公的人,還在原地堵著呢。阿凌只告訴文哥兒,讓肖大人繼續勸,唉,冤家宜解不宜結,勸回一個是一個吧!
這日夜間,兆凌是熬也熬不過了!這個長夜,無限情絲,不盡的糾結,開始于傍晚時分阿凌親自到近處的南花苑小廚房做好了小鴛的晚餐,他認真的、熬著心血,費盡了他的廚藝做好這頓最后一個菜,小心合上了食盒的蓋子,掩住了美食的熱氣卻掩不住香氣,又做賊似的悄悄塞給了徐總管——他是怕張老瞧見,埋怨他不重用自個兒。其實阿凌也是體貼,張老不是很硬朗了,他那腿腳不適宜去那山上!徐老呢,什么都好著呢,徐老是兩朝總管,身體保養的自然好一些。徐本總管和前兩次一樣殷勤的送,可這回,徐總管嘆了一聲,說道:“著了風寒病著呢,送了也沒用,什么也不要吃。”
阿凌聽了,他的臉色一下冷肅下來,依舊吩咐徐總管道:“您還給我好好送進去,我自有安排?!?p> 徐總管應了一聲,想了想,瞧見阿凌的面色黯淡,不忍觸他心傷,阿凌卻向前執了他的手,問道:“怎么樣?您說呀。”
徐本道:“發燒呢。唉!那山上濕氣重,她一個姑娘家過不慣是有的?!?p> 兆凌聽了,臉上盡量壓住不露,那語聲卻已不穩了,道:“行了,您去吧,我知道了?!?p> 徐總管微微嘆了一聲,轉面快步去了。阿凌目送徐老在宮道上越走越遠,天際夕陽漸生,四下夜寒初起。遠處水道剪香涇的水也鍍上了一層金紅色,雨煙小樓檐角的金鈴,在晚風中叮當作響,鈴音清脆可聽,宮內殿宇樓閣壯麗華美,遠處最高、最壯美的就是協德金殿——歷代協力,宮園合一,舉世無匹的騰龍宮,也不過是一座牢籠!最哀傷的是,阿凌看似是天下最自在的人,似乎他只要走一程,上了那座四時蒼翠雄峻而雅致的皇家寺廟山,他就可以見到愛妻;伸出手來挽住她的胳膊,那么此生就不會失去她了!沒有人擋著他們,心結也可以解開,他們明明什么阻礙都沒有?。康说纳项^,還有天呢!此刻,單薄瘦削的兆凌,穿著淺銀白底暗紋繡金王袍,孤孤清清藏著心事立在道邊,徐老還沒有跑遠,但他已看不清了。眼淚一顆顆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仰起頭,淚還是倒不回去,從眼中滑落,落向腮邊:“天!我自信沒有一件事虧負了你,為什么你不幫我呢?”
阿凌手扶著近處的宮墻,一步步挪回寢殿的時候,在淚意中瞧見了流光,阿光見了他,心情很沉重,他壓根兒沒行禮,快步上前扶了他道:“李國師拖家帶口跑到探日海,被我和忠義聯手抄近路堵回來了,他給丟回府里,家人扔回牢里。不過,他把存起來的碎瓷片,徹底給毀了…阿凌,對不起!那邪乎東西,從李蔭手上砸下去,竟連個沫兒也不見,就沒了!阿凌!不過,這瓶子如果是神物,一定不會幫李蔭這種小人的,咱們可以再想辦法,想別的法子救惜花哥呀!”
“阿光!我不怨你,謝謝你聽懂了我的意思。謝謝你包涵我…我是個沒出息的人,我簡直……”
“不,阿凌,你是被情份迷了眼!不要緊!我也是為了咱倆的情份,豁出命跟著你的!”流光的眼亮亮的,英氣的雙眉舒展,神色十分從容鎮定,“你當皇上我跟著你,有朝一日你不當了,我還是你的人!不管我哥他們怎么說,我是一點也不怕!你說你下旨和我沒有關系,就是任我施為,不用顧及你的圣旨;你說,你的所為我不需管,就是我的所為你也都允許。我知道這就是你的意思!我也和你一樣的!李蔭的案子完了,可同案還沒有抓齊,一定要明正典刑,所以我才沒有料理了他!”
“好…只是,那瓶子毀了,我們…怎么救惜花哥呢?阿光…對不起…我沒一點力氣,你替我撐一把…我挺難受的…阿光,小鴛在高越山不好!我得趕緊回去喝點兒藥,要不一會兒沒氣力上山去!你呢…阿光……文哥兒報我,說秦國公的余部還堵在他的府門口,刑部肖大人出馬勸回去一些,現在還有四五路人馬在呢,拖不得,別讓人沖了進去劫走了老賊!你馬上領人去辦。把為首的請到大牢過一遍篩子,有問題的,和秦國公并案,抓!不知道為什么,我膽子也大著呢,對這些人我一點兒都不怕呀,我押的是命,他們是必輸的!
兆凌停了步,深邃美目望定了流光,一雙手把住了他厚厚雙肩,溫軟地問了句極嚴肅的話:“阿光,這回會得罪很多人,你愿不愿去?”
夕陽罩住了英偉健美的流光,他問道:“我干的是好事兒嗎?”
阿凌拍了他的右肩,嘴角揚了一揚:“好事兒,能為許多人討公道,還能救好些人!可是……這很危險的。”
“那我就去,別的不問?!?p> “我知道你的武功冠絕騰龍。當年考場的事,都因為李蔭和那直接負責的考官全都沒長眼!他們不是沒長眼,是給別的事兒迷了眼,他們睜眼說瞎話呢!可是阿光,有些事兒不是武藝可以解決的…阿光!你只管站著壓場子,盡量別動手!”在此刻血色夕陽下看來,清瘦頎長的阿凌只如春花將謝、殘楓已敗,整個人反而像裹在一層寒霜里,但,說不得!那樣的阿凌怎么還是美的呢?可能因為他生來就俊,也可能是那雙清靈靈的明眸,更可能是骨子里透出的那點子心氣,反正流光看了,心就軟下來,整個人像給灌了迷魂湯似的只愿依他的心意去做事了。阿光道:“不怕!我聽說秦國公老賊武功厲害,可他心虛啊,任他在戰場怎么驍勇,他不敢和我動手的。且那老賊現在早不成了,連張將軍他都打不過了!別人…你放心,人不犯我,我絕對不先打人!”“阿光!好,你要好好的,別逞強!把那寶甲穿上,你是個絕世人才,我留給新皇用著你,好比送他十萬雄兵……兵不兵的我不在乎,你要當心人家的刀劍吶?!?p> “什么十萬雄兵。阿凌,忠義那樣的高手,我只能一對一,且我耐力比他差,若五十合占不著上風,我就有可能輸。像得勝那樣的,我可以一打二,施將軍、吳副將、張將軍那樣的,至多來五個,五個一起上,我最多能撐五六十合吧。我老底都說了,連我親哥我都沒告訴!阿凌…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記住了!別和我提什么新皇…提了我就不快活!阿凌吶!我為你做任何事情都無所求,我只愿你快活一點……”
“阿光,想真的快活很難的…人總有所求,我所求無著,所以不快活。你現在還算是快活的,只愿你以后也要快活才好呢。天下沒幾個人完全快活的!那雜書《醒世姻緣傳》上不是說,連那昊天上帝也愿和快活人換位子嘛……我到地兒了,你快去干吧,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