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緩緩踱步,比安雅第一次來時見到的懶散的紳士淑女們多了不少,看上去也生動了許多。
只是,時不時能看到街邊的墻角處、屋檐下掛著繭狀的物體,看上去非常像什么蟲子的幼體吐出絲來織成的繭。但要說是蟲子做的,它們又顯得有些太大了。
安雅想靠近一只繭觀察,可是駝子走得很急,并不想等她。
與安雅擦肩而過的,有高度只到她的臀部的人類一樣的生物,他們的四肢比人類粗壯一些,但又不像安雅在修道院里見過的矮人那樣,一堵堵石墻般的雄偉。
這就是侏儒嗎……
雖然安雅長這么大從沒離開過家門,但她在家里看過許多關于其他種族的書籍。
那些書上都配有插圖,但是親眼見到,還是很不一樣的。
她注意到,貌似所有的男性侏儒都留著十分可笑的小胡子。就像書上說的那樣,他們對于胡子有著別樣的審美,并且對此頗為自豪。
安雅讀過一本關于各個種族怪癖和風土人情的閑書,書上說,矮人們都留著巨大的,幾乎垂到膝蓋的胡子。他們以美髯為傲,還研究出了許多把胡子編成辮子的花樣。
據說在矮人的主要城市里,都有發行介紹流行的胡子編織式樣的季刊。
雖然侏儒的男性們也愛好胡子,但他們覺得矮人那樣樹木般茂密的胡子既邋遢又不衛生。
“一名矮人能否避免胡子在他們鐘愛的鑄造業中被弄臟”和“矮人究竟多久清理一次自己的胡子”是侏儒們用來鄙視矮人族的主要話題,經久不衰。
男性侏儒的胡子,都是經過精細修剪的小胡子,就像安雅剛剛經過的這一位,他的下巴上留著一撮山羊胡,兩邊剔出兩道壟溝,嘴唇上的部分打了兩個小卷,延伸到嘴角處。
又遇到一個半人半熊的路人時,安雅更加確信,自己無意中中了什么魔法,或者圈套。
她知道有些惡魔會侵入人類的夢境,編造出美好的幻覺滿足他們的貪欲,以吸取他們的生氣、騙他們簽訂不利的契約。
但在這個夢境中,好像沒有什么是特地為安雅準備的好處,也還沒有什么東西跳將出來,舔著臉要進行交易。
天氣晴朗,許多鴿子在路邊的建筑上嬉戲,這番平和的景致,搭配的卻是一個凄涼的男聲。
他的聲音清脆嘹亮,吟唱的曲調卻十分哀婉。
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He was parking pick me
The carriage was just the two of us
And“eternal life” with seat
……
We stopped at a house, the house
As a swelling of the ground
The roof, barely visible
Eaves, below the surface of the ground
Since then, several centuries
Seems to short the time of day
That day, I first guess
The horse, towards the eternal
The horse, towards the eternal——
沒想到在夢中能聽到別人唱《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安雅不禁多看了那邊幾眼。
原來在這個世界,也有艾米莉·狄金森嗎?
歌者穿著一身有些舊的衣服。他的衣袖寬大,袖口扎緊,凌亂的荷葉邊和沒系緊的抽帶裹在他撥弄魯特琴的手腕上,不時擦過琴弦。
這個人長相平平,可以說是毫無特色。他的打扮就像所有吟游詩人那樣夸張,但他的一切肢體動作中無不流露出拘謹和謙卑。
在他面前倒放著一頂夸張的大帽子,上面裝飾著色彩鮮艷的羽毛。
安雅猜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賣藝人了。盡管這人唱得很投入,哀傷的歌曲搭配他畏縮的表演風格,卻沒有為他吸引到什么收入。
路人皆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瞟瞟他,然后快步繞行。
安雅摸了摸衣服兜,她記得自己還有點錢的。
她走上前去,將一枚金幣放在了詩人的帽子里。
***
與現實世界不同,這里雖然人群熙攘,卻沒有一個路人對安雅的容顏感到驚訝,駐足觀看。
她想了想,這一點是目前最能滿足她的了,難道這就是惡魔用來誘惑她的籌碼嗎?——一個可以作為普通人生活的,有著各種新奇事物的世界?
安雅仔細考慮了幾遍,覺得憑這樣就想收買她,還是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走在前面的駝子突然停住了腳步。
安雅抬頭一看,發現二人來到了一個遠離繁華區的角落,眼前是一扇兩開的木門。
陳舊的門邊被人摸得油光發亮,隱約有包漿之相。
“……輪回劇場?”
安雅看著門口的牌子,疑惑地念出了聲。
“帶我來這里做什么,這是劇院嗎?我們要看戲?”
駝子無話可說,只是站在門邊,給她讓出了道路。
安雅險惡地看了駝子一會,后來覺得既然都來了,那還是進去好了。
反正這是在夢里,也不會有什么實際損害……希望吧。
劇場外可以說十分安靜,那是城市中一個不起眼的僻靜角落。
但一打開那扇古舊的木門,就是一股難聞的酒精味裹挾著跑調的音樂和浪蕩的嚎叫,塵世的氣息撲面而來。
剎那間,好像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房內的設施也很破舊,但里面的空間比從外面看的樣子大得多。說是劇場,可安雅環視一周,只看到了一個吧臺和數張桌椅,墻邊還摞著一堆大酒桶。
一些穿著不講究的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這里,狂妄地大聲吹牛打屁。
安雅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發現粗俗的顧客們居然好像都沒注意到自己。
這真是好事,卻也很不尋常。
“我跟你講,昨天我在郊外殺掉了一頭襲擊路人的恐狼,剝了它的皮正想拿去賣,就被穿黃衣服的小牧師給攔住了,說什么教會正需求上好的毛皮用于祭祀,一定要我把皮子讓給她。我不同意,她非纏住我不放……”
這個人的聲音實在太大了。安雅并不想聽,可這刺耳的牛逼還是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膜。
“哦?那你給她了嗎?”
“你說呢?哎呀,我現在還忘不了她在干草堆里的滋味……”
“你又做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這么大了還整天白日妄想,能討到老婆嗎?”
“你才做夢!看,這是老子從她脖子上取下來的!”
安雅也被這不要碧蓮的牛逼給震撼了。她抬起頭來,只見那人手里舉著一個護符盒,它的光澤和質感似曾相識,但安雅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到底從哪偷來的?快還回去吧!別等到教會的人發現你吹牛逼,那可就完了。”
“都說了我是從小牧師那拿來的!要處理我,他們能不向公眾說明經過嗎?面子上也過不去!”
那人口沫橫飛地向鄙視自己的同伴辯解,把手里的啤酒杯砸得啪啪作響。
安雅仔細一看,此人像只煮熟的大蝦似的鍋著腰,雙頰凹陷,很是猥瑣。
“巴……巴洛?”
安雅不敢置信地叫了出來。
誰能想到她不但能夢到駝子,還能夢到巴洛這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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