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真是太厚了,而且似乎只是貝爾托隨著“研究”推進記錄的手稿,并未精細地排版。書頁上有許多涂改和潦草的注解,連目錄都沒有。
安雅很難立刻從這部書中獲取信息,她不知道重點都在哪幾頁,被窩里壓抑的條件也不允許她細細研讀。
這個人似乎習慣在每段主題下寫一句簡介,再空兩行寫接下來的內容。這是這本手記般雜亂的文學作品里,唯一能看出點秩序的地方。
安雅在前面翻了幾頁,貝爾托在序章中講述了瑪雅文化令他著迷的原因——他自己的導師就是一位瑪雅預言師。
據(jù)他所說,他出生的村莊在一次豺狼人的襲擊中毀滅了,年幼的貝爾托只能流落街頭。在一次爭搶食物的群毆中,有幾個比他大的孩子聯(lián)手毆打他,這時他的指尖突然冒出了火焰,那些孩子都被燒死了。
“……至今,我在寫下這些詞句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皮肉燒焦的氣味……不得不說,比我從小到大吃過的所有食物都香……我承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能是因為當時我太餓了。但或許,這是我后來踏入死靈領域的契機之一……”
安雅越看越覺得變態(tài),雖然身處溫暖的被窩中,脊背上也浮起了一絲涼意。
貝爾托在書中寫到,年僅十一歲的他被當做殺人犯羈押,領主判處他死刑。
這時,正巧他的導師作為魔法顧問,暫居在領主的家里。或許是看他可憐,又或許是看到了他潛在的天賦,這位大法師用30銀幣買下了他這個死刑犯,帶回去做奴隸。
“……我絕不敢說大人是因為覬覦我的天賦才發(fā)這樣的善心。死刑犯要得到赦免,只能作為奴隸生存,還必須由深具影響力的大人物出面保下才行。我的大人就是這樣一位人物,但大人從未讓我做過奴隸的工作,也未曾告訴別人我的過去……把我?guī)У剿锖螅徒o我改了名字,讓我做了他的學徒……這是我的新生。”
貝爾托在書中一直稱呼自己的導師為“大人”,語氣甚為恭敬。
安雅更加不解,按照他的說法,作為瑪雅人的他的老師難道不是再生父母一樣的存在嗎,為什么他竟可以對他的族人下這樣的黑手?
“……我在跟隨大人學習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大人真是一位知識相當淵博的人物,他做什么事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或者說,胸有成竹得過分了……他從不做多余的事,從不犯錯。我曾與他有過幾次爭執(zhí),結果都證明,他才是對的……”
“隨著我對魔法理解的加深,也愈加能感受到我們之間的差距……如果只在火系魔法上鉆研,那么待我修煉到死,也不會獲得戰(zhàn)勝大人的可能……”
“……單純的破壞力是空洞的,命運才是取得勝利所需的關鍵……所有人都不明白,大人也是妄自菲薄了……據(jù)他自己所說,他在瑪雅社會中并不是最出色的。那么比他還強大的預言師,與神明之間能有多少差距?”
“……我不得不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預言師為什么要與我們分享自己預見的未來呢,因為發(fā)善心嗎?那么如果是邪惡的預言師,主動分享錯誤的預言控制我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們要如何防范?我們怎么知道自己是否被騙了,作出的選擇導致的后果是否在他人掌控之下……”
“……我開始有了可怕的想法——我與大人的相遇,是否也在大人的掌握之內呢?這個想法非常不敬,我也相信大人對我沒有惡意,但它一直困擾著我,讓我不能平靜……”
“……許多人認為,我自塔中出走緣由不能接受別人對我研究的嘲笑,其實不然……雖然我加入拜龍教一事中,存在想試驗黑魔法能否佐證我的主張的意圖,但導致我出走的契機,是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向大人開口,詢問了自己的疑惑……”
“……大人一向不擅說謊,通常他也不必如此……對于我的問題,他沒有回答。但這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問他,為什么知道我的村莊會被豺狼人屠戮,卻不施以援手,那些死去的人類難道不是他的同胞嗎?還是說瑪雅人只把自己這些懂預言的看作同族?既然知道我會流落街頭,為什么不早些來找我呢?……一定要讓我受盡流浪之苦、被逼入獄,在我等死時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嗎……對啊,這樣才能換得我的感激,讓我死心塌地,不是嗎?……”
“……我或許太過激動了,但是對于我的指控,大人一概沒有予以回應。我希望他能說幾句話來反駁我,即使那是騙我也好……其實我相信,大人不會為了籠絡我而故意設計,因為他從未強迫我,或利用我的忠誠指使我做非我所愿之事。我也永遠不會否認他對我的恩情……”
“……但這種一生都被看穿的惡感,如同兇靈纏身,令我不得安寧……”
“……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像大人這樣的人究竟想做什么。他一定有目的,我就是知道,但他的一切舉動都好像是在順其自然、被動地生活,是一個無欲無求、德高望重的法師……”
“……對于預言系法師威力的學術論證,起初源自我個人對于恩人、師長的尊敬,后來則變成了警醒世人所必要的。它一定要得到證實!”
看到這里,安雅說不出話來。
雖然知道這都是來自臭名昭著的殺人魔的胡謅八扯,但安雅不得不承認,他在說服別人的方面,還算有點本事。
也許這樣想的不止安雅一個人。
自光耀教會得勢以來,預言系法師就成了重點觀察對象,所有覺醒了靈視者力量的預言師都要到教會去報備,終身接受教會的監(jiān)督。他們做出的預言也會被教會的專項小組嚴加評估。
安雅抬起手,又往后翻了幾頁。
“……瑪雅帝國曾經(jīng)是第五太陽紀最為強盛的,但她的輝煌消失得那么突兀,沒有多少史料記載,也沒有幾個人說得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在與瑪雅人的‘交流’中漸漸得知,瑪雅帝國衰落的根源是觸犯了神明——瑪雅人想要創(chuàng)造一個神。”
“……這件事極大地震撼了我,也對我造成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整理好思緒后,我堅定了信念,在研究道路上更進一步。”
“現(xiàn)在,我找到了充分的證據(jù),表明瑪雅人掌握了創(chuàng)造神祇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