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格瑪指了指自己身上,本來那里遍布淺淺的燙傷,現在已經完好如初:“一開始他們拿東西燙我,金度的腳趾啊!我可是矮人!我們從小就混在打鐵棚里,還會怕燙?!”
他嘲笑起來,嗓門變得更大了:“小癟三一看烙鐵不好使,就換了釘子……可是我真沒啥好說的,就胡編亂造了一些來迷惑他們,讓他們拿不準我,這樣就不會殺我。”
“后來小癟三走了,讓幾個地精來幫老癟三拷問,他們一看我就指著猛說‘闖入地下室的就是他!’——可惜啊,老癟三腦子卡,聽不懂他們在說啥!”
說到這里,奧格瑪洋洋得意,滿臉都是我很聰明吧快夸獎我的神色,阿瓦爾實在忍不住了,非常不屑地賞了他一瞥。
“你好聰明啊。”安雅夸獎道。
“是吧是吧!”奧格瑪喜形于色,胡子都吹了起來。
“他是看到米蘭達背上的文身,知道她是本地人,才聯想到神殿找了個本地人秘密回來調查吧。”說到這里,安雅神色凝重。
“你怎么知道?”奧格瑪將眼睛瞪成圓形,四處張望,“那個婊……米蘭達呢,沒跟你們一起來?”
“她已經死了。”
奧格瑪沒有像安雅預想中的那樣面露不屑,更沒有歡呼雀躍。
他的臉色變了變,然后狠狠踩了老馬爾科姆的腦袋。
“那她的妹妹呢?你們找到那個女招待了嗎?”
“她被……被小馬爾科姆做成了蟲母。”
安雅猶豫了一下,后來想想他們已經算是過命的交情,奧格瑪還說過他是被部族派來調查憎惡事件的,他完全有權知道真相。
雖然教會可能會不高興……不過誰在乎呢?
她簡明扼要地給奧格瑪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奧格瑪聽得張口結舌,表情豐富多彩。
他明顯對憎惡、蟲母以及它們的來源非常熟悉,在聽到它們的部分時毫無波動,還催促安雅跳過這些“常識”,只是對妖境和獸人的環節非常詫異。
……看來只有我是傻瓜啊。安雅默默地想。
“奧格瑪,所有矮人都知道蟲母是人類制成的嗎?”
“不,大部分矮人只知道蟲母只能生活在魔能礦邊,因為派我來調查憎惡的事,他們才告訴我這些機密。”
“這些事情,教會應該不希望民眾知道。”安雅強調,“請你也注意保密,不要說給不相關的人聽。”
“沒問題,我不是大嘴巴,本來也不愛跟人類來往……”奧格瑪看了看安雅,中途改口,“……除了你們之外的。”
他的表情十分真誠,里面還有明顯的忐忑,仿佛很怕安雅生氣。
安雅不禁笑了出來,但這笑容轉瞬即逝。
阿瓦爾對矮人飛去一個大大的白眼。
氣氛好像變得正常了。
……正常的生活回來了嗎?
明明沒過多久,卻恍若隔世。
***
老馬爾科姆是被小馬爾科姆操縱的傀儡,小的一死,他自然也就死了。
幾人把他的尸體留在了原處,等教會自行處理。
雖然鎮長家中看似再無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但安雅又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浴室里有種被人看著的感覺……現在可以肯定,那個人就是小馬爾科姆。
但是能起到千里眼效果的魔法,在那種情況下符合條件的,就只有幻術【全視之眼】。
作為一個以獸人血統獻祭靈魂來獲得魔力的巫毒死靈師,小馬爾科姆不應該能學會這種魔法。
除非,他有使用什么媒介。
安雅不懂這方面的法術,也不懂他究竟用了什么媒介。
但她明白一點,就是那時有針刺一樣的不適感——與那棵“火樹銀花”給她的感覺,非常相似。
安雅向阿瓦爾和奧格瑪說明了這件事,他們的臉色立刻黑了。奧格瑪把手上的關節按得噼啪響,大罵起了馬爾科姆一家的祖宗。
“我們去浴室看看。”阿瓦爾陰沉地說,“這是一種死靈系法術,可以完美模擬全視之眼的效果。但所需的媒介非常特殊,現在根本找不到,所以基本失傳了。”
“這種媒介是什么?”
“我聽說你旁聽了預言系的課程。”阿瓦爾看著安雅,眼中意味不明,“那你應該知道了,瑪雅人的眼球在收藏界被稱為‘全視之眼’。”
“……那就說明……”安雅的臉色像見了鬼,“阿瓦爾,妖境里的那棵樹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那就是說樹上的眼球都是、都是瑪雅人的……”
阿瓦爾不再作答,只是陰沉地點了點頭。
安雅也不說話了。
雖然阿瓦爾平時孤芳自賞,動不動散發出誰也看不上的氣息,可是從他的言行中經常能感覺到,他其實是個善良的人。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善良,他會為無辜者遭受的痛苦而發自內心地悲痛,盡管這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做出“火樹銀花”這種罪孽之物的人,妖境口中的“炎”,究竟是什么來歷……?
一行人把浴室翻了個底朝天,安雅在一塊松動的墻磚縫里找到了一顆眼球。
——有著銀色虹膜的眼球。
它不知被用什么方法處理過,現在已經變成了玻璃珠一樣的手感,此刻它瞳孔放大、眼中無神,與一般的工藝品無異。
刺人的感覺已經不見了。
安雅把它交給阿瓦爾保管,從柜子上拿回了自己的短劍。
來到走廊上,一個穿著裙子的身影迎面飄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鞋跟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空洞的響聲。
是馬爾科姆家的老傭人。
略顯陳舊的白色圍裙在有些昏暗的光線中漂浮,令她看起來像一個自帶腳步聲的幽靈。
在她的右手中緊攥著什么東西,明晃晃的,一閃一閃。
是一把匕首。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安雅上前一步質問。
鎮長家里不多雇人的原因現在已經很明顯了,那么這女傭一定是幫兇。
即使她沒有親手做,也是知情不報。
三人都沒有戒備之色,因為對方毫無威脅。
“……我是看著少爺和小少爺長大的。”
老女傭抬起眼睛,雙眼渾濁不堪。
她似乎看著安雅,又似乎看著空氣中的別處。
“我與馬爾科姆……小少爺的祖父是戀人。我們一家的村子遭受了饑荒,逃難到這里,過了不久,我的父母都去世了。”
“馬爾科姆給了我工作,后來我們愛上了對方,可是不久他就執意與我分手,和別的女人結了婚……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曾經想要離開,可是我無處可去,最后只能回來繼續做傭人。”
“他……他什么也沒和我說,事情似乎就這么過去了。”
“過了不久,那個女……夫人就因為精神疾病過世了。再不久,馬爾科姆也走了。”
老女傭的聲音蒼老干澀,毫無起伏,如她的樣子一般麻木。
“我知道了真相,他怕我承受不了他的孩子,怕我出危險……我就這樣照顧著少爺,然后是小少爺,看著他們身上的悲劇,我只能看著……”
有什么東西自老女傭干癟的臉上滑下。
它像一滴久旱中的甘露,滋養著沿途皸裂的皮膚。
噗通一聲,老女傭倒在了地上,如同一棵被吸干了水分的枯樹。
她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