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煜冷哼一聲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至少有六種斷法，每種意義都不一樣。此乃圣人之微言大義，只可意會之，等閑人等豈能領會期中的精微之意？”

　　此言幾近將在座儒生一網打盡，何人是等閑之輩？立時便有不服氣的站了出來，宋學顯道：“孔老夫子之終生愿望便是開啟民智，教育四方，既如此，我等便洗耳恭聽項儒宗解釋這精微之意?！?p>　　顧絳也叫道：“這說法與沒說一樣，誰知道你是否知曉正確的斷句方式？”

　　項煜仍然搖頭晃腦道：“不可言，不可言。我若言之，必有人糾纏不清。對于儒學不精之人，解釋半天，仍不得要領，在下不是自取其辱？因此不可言?！?p>　　顧絳冷笑道：“是言不出吧?！?p>　　忽然許久未說話的梁芷蘭笑道：“諸位儒生，怎么談論話題與小孩吵架一般。本來要談對子，可半天還未到正題。不如揭過這篇，小女子出幾個上聯諸位對對如何？”她是秦淮佳麗之花魁，一開口如黃鶯囀啼，略帶江南一帶糯糯的口音，令人心神蕩漾。

　　席銘見眾位文生立即屏氣凝神，注目于芷蘭，一個個躍躍欲試的模樣。心想：這個秦淮花魁，明眸善睞、瑤鼻貝齒，談笑之間說不出的嫵媚風流，確實是少見的美人。

　　梁芷蘭輕展雪藕般的臂膀，彈了一聲琵琶，嬌聲道：“如此小女子便出上聯了,請聽好，‘春能蘊藉如相識’”

　　“風入襟懷只自知?！痹S久未曾言聲的方以智立時答道。

　　“‘如相識’，對‘只自知’，對的妙啊。”芷蘭嬌聲道:“公子高才！請教大名?！?p>　　“桐城方以智。”

　　“久聞大名，果然名不虛傳?！避铺m向方以智嫵媚一笑，當真攝人心魄，方以智心中一蕩。芷蘭接著道：“方公子拔得頭籌，小女子再出一題，諸位聽了，這上聯是‘落絮無聲春墮淚’。”

　　話音剛落，卻聽陳名夏道：“小生有了，便是‘行云有影月含羞’”

　　芷蘭嬌笑道：“好敏捷的才思，請教大名。”

　　陳名夏一拱手道：“溧陽陳名夏?！?p>　　顧絳、項煜心想自己只顧斗氣，卻未想在場諸生都乃才思敏捷之士，這下被人占了先機，不由得抖擻精神，準備迎戰。

　　冒襄也是同樣的心思，眼見被其他人搶了頭彩，他這所謂的大才子，頓感臉上無光。

　　又聽芷蘭道：“這一次小女子出個有趣點的對聯，大家聽好了，上聯叫做“此木為柴山山出?！?p>　　席銘聽罷一震，心道：這上聯好像在哪聽過？應該是一句名對，難道明末之時此對還不為人知？

　　眾文生聽罷緊鎖眉頭，要知此對中，‘此木’組成‘柴’字，而‘山山’組成‘出’字，連起來又成了一句話，真是絕妙的一句上聯。

　　正當眾人苦苦思索之時，忽聽一個聲音叫道：“我有了?！眳s是顧絳，又聽另一個淡然的聲音道:“我也有了。”再看時，卻是冒襄。

　　芷蘭已識得冒襄，卻不認得顧絳，問道：“請教這位公子大名。”顧絳笑道:“在下昆山顧絳。”他并沒有站起，不像冒襄那么有禮。

　　芷蘭笑道：“兩位大才子果然敏捷，那么顧公子先說說看吧?！?p>　　顧絳朗聲道：“在下的下聯是‘因火成煙夕夕多’！”

　　頓時全場哄然，眾人都贊嘆顧絳的才思。

　　芷蘭道：“果然不錯，不過還未聽冒公子的下聯，之后再做評定?！?p>　　冒襄從容道：“日月共明日日昌！”

　　全場又是一陣騷動，顧、冒二人的下聯緊扣題意，對仗工整。諸多儒生都是自嘆弗如，只有項煜低聲哼道：“雕蟲小技耳！”

　　芷蘭鼓掌笑道：“對的妙哉。”片刻又道：“如此好的兩個下聯，該判誰為勝者呢？”俏臉顯出為難的摸樣，秀眉微蹙、臉現憂色，別有一番風韻。半晌道：“從字面看，冒公子點出了我朝繁榮昌盛之意，當評第一。”

　　冒襄起身遜謝道：“小可不敢。”

　　席銘心道：這個對子，自己肯定在哪看過，‘因火成煙夕夕多’應該是最佳對法，顧絳在短時間內便能想出，絕對文采斐然。冒襄的下聯不過勝在嵌入大明國號，討巧而已。

　　卻聽潘同春道：“芷蘭姑娘，還有什么題目，不妨再出幾個？”宋學顯也道：“是啊，這游戲甚是有趣，不妨再來。”這些文生見顧冒二人大出風頭，不由激起了好勝之心。

　　芷蘭道:“既然大家這么有興致，那荀嫣妹妹你也出一個吧?！?p>　　荀嫣道：“諸位公子，小女子也獻拙出個題目?！北娙艘宦?，俱都全神貫注注目于她，生怕被別人搶了先機。荀嫣道：“這上聯叫做‘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

　　又是一個拆字絕對，眾人一陣搜腸刮肚。只聽一個清亮的聲音高聲喊道：“在下已有了下聯。”眾人看時，又是顧絳，見他滿臉興奮之色，還特意瞟了一眼冒襄。

　　冒襄也看了顧絳一眼，淡然道:“我也有了?！?p>　　荀嫣撲哧一笑，道：“兩位公子真是才思過人，一時瑜亮啊?！北娙艘娺@兩位才子文采如此超群，心中不免斷了爭雄之心，且看他們如何爭斗，也是一件樂事。

　　荀嫣道：“還是顧公子先說如何？”

　　顧絳道：“我的下聯是：雙木成林，林上示禁，禁云：斧斤以時入山林?！北娙撕迦唤泻?。果然對仗工整、用詞貼切。

　　卻聽冒襄沉著道：“還未聽我的下聯呢。叫做：矢口乃知，知有病癡，癡想：天人尊吾為先知?！?p>　　眾人又是一陣贊嘆，不愧是江南才子，不負當年神童之名。

　　荀嫣這下為難了，回望芷蘭道：“姐姐，兩位公子對的如此工整巧妙，如何決斷呢？”

　　芷蘭道：“小女子愚見，此局顧公子占得上風?！?p>　　顧絳興奮的一抱拳：“承讓了?！笨疵跋鍟r，卻依舊一臉平靜。

　　芷蘭道：“兩位公子如此聰穎，看來很難難倒，璇璣妹妹，聽說你那有幾個絕對，不妨拿出來，讓兩位公子試試。”

　　璇璣答應一聲，假意做了一個擼胳膊、挽袖子的動作，笑言：“那妹妹可不客氣了，要使出殺手锏了?！?p>　　到底是什么壓箱子底的絕對呢？眾文生既翹首以盼又嚴陣以待，緊盯著璇璣輕啟的朱唇。

　　璇璣微笑道：“小女子的上聯是‘畫上荷花和尚畫’?！?p>　　此乃地道的回文聯，也就是正讀倒讀都是一樣。不但要對的工整、平仄恰當、意境相同，還得同樣是回文句式，何其難也。

　　全場一陣沉寂，眾人都緊皺眉頭，絞盡腦汁的思索，有的人干脆搖頭嘆息，自知對不上來，連才思最為敏捷的顧絳和冒襄，此時也是愁眉苦臉，冷汗直冒。

　　此時突然聽得大廳邊角，一個不甚響亮的聲音答道：“在下已經有了下聯?！北娙司泱@，是哪個才子已經將這個回文絕對破解，顧絳和冒襄也是心中大震，急忙轉頭去看此人，原來竟是那個許久沒有言聲的武將席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