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出院了。
一大早,顧毅就和我去醫院。我收拾父母的行李,顧毅跑上跑下辦出院手續。阿三想代他去,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把一疊單據塞進我的包里,顧毅擦了擦額頭的汗。我遞給他礦泉水:“辦好了?”
他點點頭,喝了一大口水。把瓶子交還給我,他對母親說:“媽,醫生說你出院后要多休養,要不,你和爸去我西區的房子住,我已經叫人打掃好了。西區離我們家不遠,有什么事好照應,小云去看你們也方便。”
我沒想到顧毅會越過我直接和母親提去西區住的事。自上次之后,他沒在我面前提過這件事,哪怕是昨晚談論接母親出院的時候。我以為他不再堅持。今天他卻誠懇的向母親提出來,想來不再和我討論是因為以為我沒有異議。
母親溫和中帶著深思的犀利的眼光掃過我,我垂下眼簾。
“顧毅,看著你對小云那么好,連帶的也對我們兩老那么好,我很開心。不過,我們兩個人的身體還行,還可以互相照顧。等什么時候你和小云結婚了,我們再上來和你們一起,現在,還是回S城吧。”母親望著顧毅的目光充滿慈愛。
顧毅沒有再說什么,阿三機靈的下去開車。
回到S城的家,顯出一段時間無人居住的臟亂。顧毅大步走進洗手間,不久傳來用水桶裝水的嘩嘩流水聲。我的心一疼,顧毅,我的拒絕傷了你嗎?要怎么對你說,我的遲疑,不是因為你對我不夠好,而是我不知道,該不該愛你。
我接過顧毅拿著的地拖,心疼的看著他:“我來吧。你今天也累了,你陪爸媽,我來打掃。”
略作清潔后,阿三送我到超市買菜。我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普通的家常菜,簡陋的房子,顧毅在雙親疼愛的目光中吃了三大碗飯。
這,就是幸福吧?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歡聲細語的坐在一起吃飯,就這么簡單,就是幸福。我獨自在廚房洗碗,聽著父母和顧毅的談笑聲,竟滑落一滴淚珠。
回到客廳,顧毅正拿一塊蘋果給母親。我坐在顧毅身旁,他隨即又拿一塊蘋果給我,我接過來,卻把蘋果伸向他嘴邊,他眼中光芒一閃,拿過蘋果吃起來。
“小云,和顧毅出去走走吧,別總陪我們這些老家伙。”母親眉目含笑。
“那我先回酒店了,阿姨,夏叔,我明天再來接顧總和嫂子。”阿三站起來,向大家道別。
我們漫步在小區附近的河邊。
我住的小區是S城早期的建筑,快有20年的歷史。10年前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已有部分有錢人士撤離小區,前往帶電梯的樓盤。小區盡管陳舊,但勝在門口有一條護城河。傍晚,落日的余輝映在躍動的河面上,照著河水歡快向前的腳步,路旁成排的小樹爬滿綠葉,忠實的站在護堤欄旁,一眼望去,倒有一番現代樓盤沒有的懷舊美。
“小云,你一直在S城住,在S城長大的嗎?”顧毅悠閑的走,隨意打量這老城區。“是啊。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在這里讀的。后來到C市上大學,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父母,離開家鄉。”我三步并作兩步,蹦跳到他面前,向后倒退走。
他的眉毛擰緊了些,拉我到他身邊,和他并肩走。
“在C市住得慣嗎?”他問。“還可以吧,畢竟讀大學時在C市住了四年。剛開始時是有些不習慣,好多家鄉菜、特色小吃都吃不到,地方又那么大,買點什么得跑老遠,真不方便。”我吐起苦水來。顧毅笑看我一眼,笑中有點揶揄的意味。我的腦子一激靈,啊,是我太村了,居然嫌棄大城市的地域寬廣和現代化。我推他一把,擠他在欄桿上,作勢兇他:“笑什么!你說,你偷笑什么!我就是鄉下小老鼠,怎么樣?”他順勢想抱我,我笑推他:“別!好多人呢。這里很多熟人的。”
牽手而行,我興致勃勃的問他:“要不要去我讀高中的學校看看?我和呂清就是在那里讀了三年書,到高三那年,好辛苦哦,每個人桌上都是堆得高高的書,每天來往于宿舍和課室,累得話都沒力氣說。”“你住過宿嗎?”顧毅知道我大學前一直跟父母住一塊,沒聽我說起住宿的事。“就高三下學期住了幾個月。”我回憶起那段難忘的時光:“那時候,我和我媽說學習緊張想申請住宿,我媽很不舍得。她說,回來也不礙什么時間,學校伙食不好、住宿條件差,你又得自己洗衣服,好像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似的。那時不知干嘛我那么堅決要認真學習,竟然舍得離開父母,可能是呂清學習太拼命影響了我。結果一住下來我就有點后悔了,第一天晚上,宿舍的燈熄滅,原本七嘴八舌聊天的同學逐漸安靜,我睡在鐵架床上,好久睡不著,心里空空的,又覺得堵得慌,還偷偷流了幾滴眼淚,那時我才知道,我是這么的想家。直到學期結束,這種想家的感覺都強烈存在。”
有一些隨著記憶想到的話,我沒有說。這段記憶之所以深刻,那是在對家、對父母尤其是母親強烈的依戀中,我明白了多年來母親對我刻骨的愛,正是我的不舍,讓我看清母親的付出。謝謝你,我的母親,如同甚至更甚于我的親生母親般,愛我。
我們走到母校門口。時值暑假,學生放假了,校園里靜悄悄的。
坐在操場的階梯上,我仿佛看到那個上體育課藏在樹下乘涼的女孩,那個過去的我。
“小云,小學、初中、高中,你最喜歡哪個階段?”顧毅冒出個與他的成熟風格迥異的問題。我歪著腦袋想了想:“高中吧。我覺得,一個時間段的意義,在于那個時間出現的人。三個階段,高中的時候有呂清,她是我到目前為止最好的朋友,因為有她,高中的回憶就變得美好了。”“你喜歡在S城住嗎?”“喜歡啊!”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但馬上發覺不妥,于是又說:“我也喜歡在C市住,喜歡和你一起。”
“我們開車進城的時候,在路上看到那邊建了不少樓盤,是吧?”顧毅今晚有點像對世界充滿疑問的少年。“是的。那邊原來是郊區,我上大學時開始發展,建公路、樓盤、商場,慢慢變成了新城區。這邊就成了老城區,剛才我們走的那條河邊的路的盡頭,是最早的城區,好多房子已經成危樓,聽說要強制拆掉。過幾年我回來,恐怕人是物非了。”我用懷舊的口氣說。
一直望著前方的顧毅轉過來,認真的看著我。我以為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摸摸臉頰,沒有。
正疑惑間,他開口了:“小云,爸媽身體畢竟不是很好,離我們那么遠,我想托S市的朋友幫忙找個保姆給他們,做飯、打掃衛生什么的,好不好?”
他誠懇的目光中竟有些許的卑微,那樣懇切而小心翼翼,似乎我一拒絕,就會刺傷到他。我抗拒的心在融化,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接受他的愛,讓他照顧你吧,夏云。
我微低頭,輕聲說:“謝謝你,顧毅。”話音一落,我感覺到他全身松懈下來,甚至幾乎聽到他松一口氣的聲音。
他重新望向遙遠的地方:“小云,遲點公司資金周轉過來,我們在新城區那邊買套房子給爸媽,即使他們去C市住,始終也會回來看看。這是你們的家,對吧?”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是嗎?顧毅,你總能看懂我,你了解我對這片故土的深深眷戀;你總為我著想,為我賣房、買房,似乎我過得好是你努力的目標。也許你確實如呂清所說,曾傷害過不少人,但你已經在用心的生活,用心的愛著我,讓我們一起丟棄過去,好好把握現在吧。
我什么話也沒有說出口,我只是挽住他的胳膊,對自己說:就讓呂清說的話,永遠的爛在我心里,當作從未出現。
第二天上午,顧毅安排好請保姆的事,交待了母親養病的注意事項,因為他要趕回公司,我們就匆忙回C市了。快到雜志社,阿三問我:“嫂子,你上班還是回家?”
我看了看顧毅,我已經請了今天的假,如果顧毅不忙,我就在家休息。顧毅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說:“我有點事,晚上要晚點回來。”
我對阿三說:“我去上班。”
坐在辦公室,我仔細的看這期收到的稿件。我們的雜志辦刊時間不長,定位是城市雜志,旨在體現C市的風采,經濟、時尚、人文、健康…可以說,除了政治和娛樂八卦外,其他的都全了。我總共負責兩個欄目,一個是對三兩個有代表性的人物進行專題報道,我已經做完采訪、寫好草稿,再修改一番就可出第一稿了。另一個是關于生活感悟的。每一期,我設定一個主題,對外征稿,再在投來的稿件中選出幾篇進行編輯。C市熱愛寫作的人多,每期都有幾千人投稿,按總編的說法,要挑出風格各異、體現時代特色、緊跟熱點話題的文章。前段時間母親住院我沒有心思挑選,現在才開始看稿件。
“夏云,有人找你。”喬敏敲敲辦公室的門,沖我喊。
一行低頭工作的人望向我,來雜志社一年了,第一次有人找我。
一進雜志社的大門,是一張較高的桌子,我們稱前臺,是喬敏的辦公桌,她負責人事、行政等。她后面是呈直角形的一排辦公室,依次是廣告部、發行部、編輯部、會議室、副社長室、社長室。
懷著納悶走到前臺,我看到并沒有人等著。我奇怪的問喬敏:“找我的人在哪里?”
喬敏朝大門外努努嘴。
我走出大門,一個身穿休閑服、身形挺拔的陌生男人背對我站著。我聞到陣陣煙味,他在抽煙。
“你好,請問,是你找我嗎?”我禮貌的問,心想,他應該找錯人了吧,這人看起來不像有文藝氣息,會投我的欄目的稿。
他把煙丟掉,用腳踩滅煙頭,轉過身來。是一個中年男人,眉目中有著深邃和凜然。
他從上到下快速的看我一眼,我有種被透視的感覺。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的徐建華,有點事想麻煩你和我走一趟。”他出示他的工作證。
工作證上的職務欄寫著:C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大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