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一路牽著我的手，兩人狼狽不堪地回到城里。他先送我回家然后再回自己家，剛到院門口，他正準備同我告別。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養母手里端了盆臟水準備潑在外面，她看見我們兩人在門口先是一怔，然后接著破口大罵。

　　“你個死丫頭，我以為你死哪兒去了呢，原來出去跟野男人鬼混，還穿得跟花狐貍似的，瘋得不想回家了是吧？我準備到派出所報案了，你干脆死在外面算了，死了都沒有人給你收尸，小婊子東西你還回來干嘛！”養母惡狠狠地尖聲罵道，還感覺不解氣，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打，手里的臟水盆也準備潑過來。

　　高翔先是錯愕不已，他雖早有耳聞養母的潑婦名聲，但從來沒當面遇見過這樣的人。看養母撒潑作勢要打我，趕忙一個箭步沖上來護在我面前。結果養母一巴掌打在高翔擋過來的手臂上，不但沒占著半點便宜，還把手里沒來及倒掉的水盆打翻在地，臟水濺到了她自己和高翔兩個人身上。高翔沒想到養母如此兇悍，想到我可能受到的委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顧不得那么許多，上前一步大聲吼道：“不許打人，都什么年代了，她又不是你的使喚丫頭，還象地主婆一樣虐待人！”

　　養母被高翔唬得倒退一步，她咕咚一聲往地上一坐，哭天搶地地干嚎起來。

　　“你個小賤人，在外面勾引野男人，和老娘作對！你個小狐貍精，吃我的喝我的，老娘養你養這么大，活是養了只白眼狼啊！有人護著你個小婊子對吧，在外面鬼混到現在才回來，我白養活你這么大，敢找人來對付老娘，你不孝，你忤逆！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大家都來評評理啊，這兩個小東西合伙欺負我一個老婆子！”她捶胸頓足，光打雷不下雨地干嚎了一陣，唾沫星子四處飛濺，污言穢語從嘴里狂噴出來，周圍有人圍觀過來，還吸引了附近人家的門窗里探出一些腦袋朝這邊張望。

　　高翔按捺不住火氣，眉毛立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象要冒出火來，怒氣沖沖地叫道：“大娘，你怎么能用那么難聽的話罵巧玉呢？她再怎么說也是個女孩子，也是你的女兒啊！你這樣又打又罵的，實在太過分了。巧玉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了，你要是再這樣罵她，可別怪我拿你不當長輩。”

　　我本來心里害怕得要命，聽高翔這樣一講，我感動得不行，心里立刻踏實許多，沒有那么害怕了。能有一個男人如此維護我，對我這么關心照顧，這么多年來的委屈和痛苦，一下子化成了滿臉的淚水。當年那個幼小的我，為了生存，在養母家受盡折磨，我只希望有一天能用孝心感動養母，也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所以從來都是盡心盡力地做事，挨打挨罵從來不反抗。后來想想，可能這也變相助長了養母的暴虐吧。

　　高翔拉起我的手邊朝他家方向走邊說：“巧玉，你別害怕，她要虐待你，你就到我家住。”

　　聽到這話，養母立刻收住干嚎，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尖聲大叫道：“你敢，她可是我的女兒，你敢搶到你家去，還有王法嗎？哎喲！快來人哪！有人要強搶民女啊！巧玉，你媽我最疼你了，你不會跟他走對吧？你今天要是敢跟這個野男人走，我就去報告派出所把他抓起來。”

　　吵鬧聲引來周圍鄰居圍觀，大家互相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卻沒人理養母。因為鄰居們都知道養母的為人，只在旁邊看笑話。看到周圍那么多鄰居看熱鬧，我不好意思地把手從高翔的手里抽了出來，本來和男孩子在一起就有罪惡感，還有那么多人圍觀，搞得路人皆知，我更加覺得羞愧，再加上養母的威脅，我就更不能跟他走。養母見勢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于是拖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說把我拽回家，高翔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也心有不甘憤憤不平地回了自己家。

　　我本以為回家免不了要挨頓打罵，沒想到養母居然沒有打也沒有罵，她只冷冷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我被她看得心里直發毛，渾身不自在。最后她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從明天開始起，你除了上班哪兒也不許去。”說完冷冷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徑自回自己臥室去了，只留下發呆的我還沒緩過神來。

　　沒過幾天，我就離開卷煙廠，調換了工作單位。當時糧管所正缺人手，養母的娘家侄子正好在那個單位做個小頭頭，于是把我收進去，成為一名正式職工。糧管所是待遇很好的國營單位，既清閑又旱澇保收，正式職工的工資比在卷煙廠做臨時工強得多，養母算是難得做了件好事，雖然她的出發點是為了把我和高翔分開，也為了她自己，因為工資還是一分不少交給她。

　　剛到糧管所，就被分配到鄉下的分所倉庫實習。因為鄉下離小城很遠，所以我搬到了單位的集體宿舍去住，周末是必須要回家的，因為還有一堆家務活等著我。雖然我十分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不是因為不想干活，而是因為不想看到養母那張掛的老長的臉。但是養母說不回家，就讓她侄子把我從單位開除。

　　高翔想找我也找不著，急得不行。高英上門來找我，也被養母擋在門外，養母對我明確表示，她不同意我和高翔談戀愛，堅決反對我和他來往，讓我死了這份心。我對高翔也只是懵懵懂懂的感覺，但是又覺得他已經吻了我，我就要一輩子跟他了。那個年代的孩子對性毫無知識，整個社會對性教育諱莫如深，我本來就被養母罵得狼狽不堪，對男女關系的認識更是心驚膽戰的恐懼。我甚至以為只要男女挨得很近，拉拉手擁抱親吻也會懷孕，所以時刻處在心驚膽戰中，不敢與高翔來往。

　　直到有一天，高翔出現在我鄉下的單身宿舍，宿舍里的其他同事一看高翔那副神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大家都笑瞇瞇地讓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我們兩人，我靦腆地招呼他坐在宿舍中間書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宿舍比較狹小，中間還放了幾張書桌，高翔坐在椅子上已經占了很大地方，我自己只好坐在高翔對面的床沿上。

　　“巧玉，你怎么不理我了。”一個月不見，高翔圓圓的臉仿佛瘦了一圈，下巴都變尖了。整個人看起來沒精打采，和之前那虎頭虎腦的機靈樣子判若兩人，他剛坐定下來就皺著眉頭哭喪著臉問。

　　“不是我不理你，是養母反對我和你來往。”我看到他時先是很吃驚，沒想到他會跑那么遠來看我，接著很感動，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覺得很過意不去。

　　“她為什么反對你和我來往，是因為那天吵架的事嗎？我是怕你受欺負，一時氣不過，才那么說話的。”高翔想起那天的事，立刻眉頭緊鎖，十分懊喪地問。

　　“我也不知道，她就是那么說的。”我明顯底氣不足地小聲答道，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愛我嗎？”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可憐地問。

　　沒想到他這么直截了當地問，又一副滿含期待的神情讓我不忍拒絕，也不會拒絕，因為感覺他對我太好了，這輩子能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我絲毫沒有料到，就是這個男人后來成為我命運的又一個轉折，向地獄的轉折。

　　想著想著我羞紅了臉，低下頭沒說話，腳尖踢著床腿。心想我已經被你親過了，肯定要和你在一起了，干嘛還要死盯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