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這個詞不是中國社會的專利，但是，在中國社會它卻被賦予了豐富的含義，它的背后，包含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它代表了一個時代的面貌。它甚至演變成了一種情懷，幻化成了一個符號，記錄著中國社會幾十年的變遷，是現代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

　　說了這么多空泛的話，可能大家應該明白了我現在要給大家講述的話題——領導。我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段非常著名的相聲，牛群馮鞏的《領導冒號》，在那個年紀我聽不出他們語言里對領導的冷嘲熱諷，只是聽一個樂呵。可是我們家就那一盤相聲磁帶，我在家里沒事兒，就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聽，久而久之，這個段子在我腦中就牢固地被記錄了下來，就像可在石碑上的文字，我現在回想起來，還能不差幾個字。

　　英文里有一個詞——leader，領袖，意思是在組織里起帶頭作用的人。羅賓斯的《管理學》里把“領導”作為管理的重要職能，在這里“領導”是一個動詞，它指的是一種行為，而行為的實施者被稱為領導者，也就是leader。我國的臺灣地區的大選，被稱為領導人選舉，這里的“領導人”被加上了一個“人”字，表達了人本思想，人文主義。

　　而在我們日常的工作中，“領導”這個稱呼用來代替“經理”、“廠長”、“店長”、“董事長”、“總裁”……這似乎包含了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十幾年前，上述稱謂統統用一個詞來代表——“同志”，封建社會里，用來代表這些稱謂的是“老爺”。后來，隨著越來越多新鮮事物涌進中國，我們發現，原來“同志”還有一個常用的英文釋義——gay。于是，這個本身沒有一點兒問題的詞，就被驅逐出了我們的適用范圍。在這一波驅逐運動里還有一些無辜的詞語慘遭連累，比如說“小姐”、“雞”、“鴨”、“三兒”、“蜜”……

　　言歸正傳，我們來說一下我領導的那點事兒。

　　之前和大家介紹過，我的領導們都比我大不了幾歲，可是如果我們走在一起，你一定會覺得他們應該是我的父輩。所以，在我們公司，或者說在整個建筑安裝行業，從一個人的外表并不能推算出他的實際年齡，只能估計出他來公司時間的長短。我之前一直自嘲自己是農民工，實際上我們整個公司的人都有一種民工氣質，包括領導在內，由此可見，在他們的帶領下，整個公司給人一種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企業形象，帶著小農經濟的胡子茬。

　　我們上一屆的一把手，現在是總公司的副總，他非常喜歡給我們開會。每次開會，都會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那件襯衫比他的身材大一號，其實不止開會，平時的他好像也穿著這樣一件白襯衫，外面套一件也不合身材的西裝，一猛一看他，就像第一次穿上西裝的老民工，絕對不會想到他是一個年營業額13個億，年收入超過500萬的國有建設單位一把手。第一次在公司辦公室見到他時，他和我從走廊擦肩而過，我僅僅和他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打什么招呼。

　　一有時間，他就會把我們召集起來開會。其實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交流，談談心，用東北話就是嘮嘮嗑。而且嘮嗑的單向的，我們基本上插不進嘴，也不愿意插嘴，而他一個人海闊天空信馬由韁地一說就是三四個小時，興高采烈。偶爾他會被一兩個電話打斷，這個時候它會簡單地和電話那頭的人說兩句，然后掛斷繼續神侃。在他興致比較高漲的時候，他甚至不去接電話，直接將之掛斷。

　　即便是說道和我們和工作有關的事兒，那也是完全的空話套話，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他自己是否相信，因為我敢肯定聽他講話的人不會有一個人相信。

　　如果說我們公司帶有濃重的農村生產大隊的影子的話，那一定就是我們的原一把手——楊領導塑造出來的。楊領導再賺錢賺得盆滿缽滿以后，意識到應該繼續學習，充充電。于是他就開始看書。

　　在一次開會的時候，楊領導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啊，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應該多看看書嘛。”于是，他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一本書——《成功者必備的十種素質》，繼續說：“這本書很不錯，我的事業經歷到現在，回過頭來再看看這些，覺得寫得是很對的……”

　　然后他就開始給我們灌輸一種“與世無爭的思想”，他說：“你們要知道，地位不重要，金錢也不重要，我現在沒事兒的時候就不去想怎么掙更多的錢，我會用閑暇時間打打高爾夫球，去茶樓喝喝茶……”

　　靠，底下人都議論，沒錢打個屁高爾夫球。

　　“再強調一遍，一定要多看看書，學無止境嘛。”

　　我瞥了一眼他辦公桌上的書，都是《人生必讀的50本書》、《李嘉誠的商道》、《怎樣應對你的領導》、《怎樣防小人》、《讓下屬聽你的話》、《松下的用人之道》之類，心想，書店里的垃圾全讓你搬回來了。

　　“哎？對了，杰克韋爾奇說過一句話……你們知道杰克韋爾奇是誰嗎？”他又開始問。

　　因為這次開會的對象全部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所以，我們都認為這個問題的提出是一個侮辱，所以沒人搭理他。

　　這時候，他語重心長又帶著點高高在上的語氣說：“看看，我說平時多看看書很重要吧？”

　　現在接班的一把手，是一個比我大8歲的男人，留著短短的平頭，總是穿著一件橘紅色的戶外沖鋒衣，他不喜歡開會，但不論是開會的時候還是平常交談的時候，他總會在結尾說上一句：“你知道吧？”搞得好像就他一個人知道，別人都是XX。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剛剛提升上來的副經理，只比我大5歲，從來不多說話，開會的時候秘書問他：“X總，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沒有。”面帶微笑。

　　可是別人說話的時候他也不會認真地聽，他一般會玩兒自己的手機，要不就是和一兩個要好的哥們兒竊竊私語，或是和遠處的哥們兒拋個媚眼。

　　有一次我和車工去超市，晚上回來的時候看見潘領導和商務部的女商務專員一起走了出去，坐進那輛陳舊的普桑，呼嘯而去。當時已經十點多了，我和小車相視一笑，沒有任何語言交流，但是眼神里已經包含了數十句對話：

　　“這是怎么回事兒？”

　　“還用問？看不出來嗎？”

　　“還有這事兒？”

　　“這很正常吧。”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換成你你也愿意。”

　　“愿意打還是愿意挨？”

　　“呵呵。”

　　“好了，我們假裝沒看見，走吧。”

　　“對，趕緊上樓。”

　　人類眼神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就是相互變換了一下眼神，就把上述對話完成了。

　　第二天早上，約莫六點鐘的樣子，我突然感覺肚子有些難受，于是就起來上廁所，整個生活區里只有小射手一個人起來了，他向來起的非常早，然后悠閑地去吃早飯，或是在院子里轉一陣子。我剛出宿舍門，就看到潘領導和商務專員一起回來，專員滿面春風，領導一臉疲憊……

　　從那以后，不管我是不是留心觀察，總是能碰到類似的情況：晚上很晚的時候，二人一起出去，早上很早的時候匆忙回來，周六周日的時候就一起消失。不僅這樣，在辦公室里的時候也能發現一些不尋常，他們二人的座位相距比較近，總能看到他們竊竊交談，表情里透露著輕佻，想必話語間也會帶有曖昧。

　　說到這里，有人可能會問，那個商務專員是怎樣一個人呢？商務專員是上屆大學畢業生，人稱張公子，外號漲工資。實際上是個女的，一米七高，就是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個漢子，特別是走路姿勢，就像占山為王的土匪，說話就像匈奴首領。

　　私下里，我給她起來一個外號——大駱駝。這個外號得到了我身邊的人們的一致肯定，說是極其貼切。起因是這樣的，國慶黃金周，我和劉工一起去王府井，劉工拿出新買的相機，見到美女就拍照。突然我問他你喜歡什么樣子的？他說喜歡個兒高的，我說那大駱駝你喜歡嗎？他問我大駱駝是誰，我說是商務專員。劉工頓時哈哈大笑，隨后這個外號也在劉工嘴里傳播開來。

　　工地上的人形形色色，無奇不有，工地上的領導也是千奇百怪。不管我是否懂你們的高深，也不管你們是否喜歡我的桀驁，總之，你們在我腦海里已經留下了狠狠地一筆，我在這里記錄，文字已經結束，但我們之間奇妙的故事，還遠遠沒有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