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起伏
泰蘭德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淺藍色頭發的女精靈,像最純凈的海水一樣的淺藍色。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她有海一樣的魔法力,或者她像海一樣深沉憂郁,相反,這位森林精靈王國的第一祭司第一句話就謙虛而又恰到好處地拉近了她和我們的距離:“很久沒有在一位漂亮的女士身上感受到這么強大的魔法力了,你的魔法等級至少在魔導士以上;第一次見到白虎還能從容不迫的男士也很久沒見了,你的膽量讓勇敢的精靈武士也黯然失色。歡迎兩位來到森林精靈王國,我是侍奉月神的祭司泰蘭德。也歡迎你來到英雄祭壇,尊敬的特布梅長老。”
泰蘭德說話時雖然沒有笑,但神情自然親切,很清晰地表達出了她對我們兩人的好感,而最后向特布梅長老的問候更是禮數周全。我不禁想,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本就不應該笑著說話,不然就連女人也會被她的笑容吸引而忘記要說什么做什么。
莉娜學著特布梅向泰蘭德施了一個精靈族的禮節,道:“您好,尊敬的月神祭司。我們是來自遐都帝國的傭兵,我叫莉娜,旁邊這位是黃超。”
在莉娜說話的時候,我的心神仍然全在泰蘭德身上,不再是盯著她的臉或者身體的某一個部位看,而是想從總體上評價一下她。她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猜游戲中的英雄不會有人比她更讓我吃驚了。她的容貌氣質幾近于神,說她是月神化身似乎并不為過,她身上散發出的蘊味我只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就是瑞蘭德召喚出來的用一根手指秒殺骷髏王的那個人。而那個人,后來沒事時我們坐下來討論,和神廟里供奉的道路之神很像……
泰蘭德的出現讓我突然醒悟,在這個世界里每一個真實的英雄其意義都要大于游戲本身!游戲只是一款軟件,可以拷貝可以下載,而這些真實的英雄,這些活生生的英雄,他們已經、正在和將要創造的,是每個人只有一次的人生經歷是瑪法大陸悠久而又血淚不斷的歷史是后人評說中真實而又永不磨滅的傳說。
莉娜拽了我一下,我腦中翻天覆地,無意識地跟著她向前走去。直到從后門出了英雄祭壇,全身淋浴在溫暖的陽光里,我才反應過來。莉娜正仔細地向泰蘭德描述著她中毒后體內的種種變化和感覺,泰蘭德仔細地聽著,不時點頭應對一聲。特布梅長老不知哪去了,我只好一個人在十幾米外跟著她們兩個。再看向泰蘭德的時候,她的背影線條仍然美得驚心動魄,但是卻升不起絲毫的邪念,一旦從正面看過她,大概就沒人再把她當成女人來看了吧。忽然間我又想明白一件事,就是為什么她要穿得如此性感惹火,那一定不是她本意,她身上的那套暗金色鎧甲一定是她做為月之女祭司必須配備的裝備,而她這樣一個人,根本就不用再為世俗男子的狼一樣的目光而煩惱,因為世俗者絕不敢向一位女神發出那樣的目光。
我一邊想著一邊埋頭向前走,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身邊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已經完全消失了。停下腳步,向前望去,哪里還有人?驀然回首,只見莉娜正和泰蘭德并肩站在遠處看著我。莉娜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泰蘭德臉上也微微有了笑意,雖然只是嘴角略翹了翹,這一絲的笑意足以讓遠處光芒閃爍的永恒之樹失色。我呆了一呆,立刻走了過去,莉娜沒好氣地道:“前面有十個小孩也不夠你撞的!”
我立刻一頭汗,不好意思地朝她們笑了笑。“最近老是走神。”接著把目光轉向莉娜,“要不以后你找個繩子拴我腰上吧,免得走丟了。”
莉娜咬牙道:“去死!你愿意那么丑我還不愿意呢!要拴也得拴脖子上!”說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我一聽,暗道,好你個莉娜,竟然當著外人的面損我,正要回嘴,卻瞥見泰蘭德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反應不由慢了半拍。莉娜換上正經的語氣,接著道:“泰蘭德祭司說她們精靈族的自然恢復魔法在治療效果上比白魔法還要強,只要找來一位宗師級的治療術大師,再加上月亮井井水的輔助,治好我的毒傷有七成把握。”
“真的?!太好了!”我激動地抓住莉娜的手,卻沒想到用的力氣太大,莉娜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我連忙放開,不過還是止不住心里的那股高興勁,只知道帶著笑一遍遍重復著“太好了”,在原地走來走去。視線忽然掃到一雙暗金色的靴子,我這才想起來,泰蘭德還在旁邊呢,而且自己也忘了向她道謝。
“泰蘭德祭司,真是太感謝你了!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著我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不用客氣,這對我來說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現在王國里還有兩位治療術大師,一位隨杰拉德親王去了草原精靈王國,還有一位德那克大師正在回來的路上,大概兩天內就能到了。兩位只能在這里等兩天了。”
這兩天時間里,我們就住在了特布梅長老家,期間被泰蘭德派人請去了一次。原來她對我們兩個和龍回之怒都有不小的興趣,問了一些我們以前的經歷和龍回之怒的現狀。很自然地,我們在談話的最后部分提到了宙斯和他的愿望。泰蘭德默默聽完,不置可否。這和我們預料的反應大相徑庭,因為傳聞中月光之舞在她的領導下一直是很高調的,從沒有人懷疑過她驅逐燃燒軍團的決心。看出我們的疑惑,泰蘭德告訴我們其實大家目的是相同的,只不過方法上有些差異。她早就想去見見那位山巔風暴的團長,聽了我們描述之后,更加堅定了她早點去見宙斯的想法。最后,我們問出了自一開始就有的疑問,那就是為什么她不在杜林斯姆領導月光之舞而是回到了這里。我們因此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我那能干的達魯姐夫剛剛策反了北隆奇帝國的一個掌握了該國三分之一軍事力量的將領,現在兩國正在厲兵秣馬準備交戰。在這一形勢下,包括月光之舞在內的所有傭兵團都開始低調行事,于是泰蘭德把團長之職由露娜暫代,自己則跑回森林精靈王國休起了假。
第三天,尊敬的德那克大師終于回來了,不過我卻沒見上。來的人只帶走了莉娜,想來是他們療傷的方式不適合被我看到,至于為什么不適合,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
沒有人知道莉娜得救的意義對我來說有多重大,其實自從她在墮落之地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多了一份自責,我覺得我這樣一個人不值得她放下手頭的所有事情專程陪伴,盡管我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如果她受了難以承受的心理傷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放下一切去陪她,只要她需要。一起做任務趕路的日子里她雖然偶爾會耍耍脾氣,但大部分時候她對我的照顧簡直比蘇菲姐還要無微不至,因為蘇菲姐對我的照顧源于一種處于親情和友情之間的一種感情,而她對我的照顧則完全是一個紅顏知己,從不碰到我的傷處,在我不小心陷入思維怪圈時竭盡所能轉移我的注意力。面對悲痛大體上有兩種解決方式,一種是直面悲痛,在一段集中的時間里從內到外,從原因到結果完完全全把悲痛想明白,然后打起精神重新開始生活;另一種是逃避,每當想起時甩甩頭把那悲痛從腦子里甩出去,集中精神去想另一件與此無關的事,把悲痛交給時間去慢慢消磨。雖然我選擇暫時離開龍回之怒去找骷髏王和死靈法師,可我采取的仍然是第一種方式,我只不過是想在途中那些完全陌生的環境里更專心地想這件事。這大概是魯迅的那篇《紀念劉和珍君》里“真正的猛士”那句所起到的作用。在那面叫做“想不通”的墻前,我撞得頭破血流,可是依然視死如歸地一次又一次地向上猛撞。我也曾想過萬一頂不住這種近乎自我折磨的冥想會怎樣,自己會在某一個瞬間崩潰嗎,換來的當然是大腦永久的混亂或者說寧靜,當然,還有可以保持一輩子的真正的白癡的笑容。最可怕的想法是:也許那樣挺好。莉娜的出現拉住了繼續勇往直前撞向那面墻的我,她讓我被動地去接受第二種方式。有時候靜下來想想,也許自己真的沒能力戰勝那悲痛,于是對莉娜的感激就像深夜里流淌的細細泉水一樣慢慢從心底涌了出來并且積聚一處。當這種感激在我心中形成一片汪洋并且在長時間的相處中把她當成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時,她卻突然受了據說是全大陸無人能解的毒傷。沒對任何人提起,我自行攬下了這件事一半的責任,如果不是我貿然一個人跑出來,她就絕不會追出來,更不會受傷。如果莉娜因此死了,殺了冥界亞龍再自殺謝罪也不足以消減我海一樣的自責,我敢肯定,即使我死了,這種自責也將如影隨形地糾纏著我的靈魂。因為她是一個比花還要鮮艷比星星還要閃亮的獨一無二的生命,而且即使這宇宙爆炸了再形成形成了再爆炸成千上萬次,她的生命也只有一次,任何東西都無法和她等值。如此思考的時候又得到了莉娜可以被治好的消息,我覺得用絕處逢生已經不足以形容我的高興,應該用死而復生……(誰要用詐尸我跟誰急!)
等了半天不見莉娜回來,也沒人來通知我一下她現在的情況,急得我在特布梅的樹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等了片刻,我終于忍不住,推門沖了出去。
眼睛剛適應了外面的光線,我就看到了在遠處永恒之樹下站著的莉娜。嚴格來說她不是在站著,而是走著,只是走得極慢,半天也不邁一步。她沒有看到我,甚至根本沒注意我正刻意踩出響亮的腳步聲朝她走過去,顯然是在想事情。
我急于知道結果,不顧打擾她的思路,在她身邊停住,問道:“莉娜,怎么樣了?”
莉娜聽到我的聲音,突然轉過頭,那皺眉思考的神色還沒完全從她臉上退去,勉強笑道:“不知道,德那克大師正和幾位祭司在商量結果,晚上就能知道了吧。”
我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好了就是好了,沒好就是沒好,還商量結果,恐怕是失敗了。心情一下自山頂跌至谷底,突然之間那永恒之樹顯得沒那么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