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地吹過機場附近田野里的茶花，雪白、桃紅的花朵在陽光下搖曳，仿佛是天空中變幻多端的彩霞，林漠孤零零地坐在機場塔臺上，不時抬頭望著空明澄靜的天空——今天實在是一個非常適合飛行的日子，但他現在只能坐在這里，因為第七中隊已經沒有多余的飛機，而新的戰機還在從俄國到迪化的路上，現在林漠成了一個沒有戰機的飛行員，這時他忽然想起從杭州往昆明撤退的那段日子，他們這些飛行員曾經在路上過遇到一群海軍士兵，一群沒有艦船的海軍士兵——中國海軍在第一場戰斗里就幾乎全軍覆沒，船上面的士兵們大部分都選擇和艦船同沉，林漠直到今天還記得那些幸存的海軍士兵們無奈和不平的眼神——無論他們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被擊敗的現實。而現在，空軍也快走到這一步了嗎？

　　不過，林漠正在想著的這些問題，在有些飛行員們（比如趙鷹）看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他們覺得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大不了和劉粹剛樂以琴他們那樣戰死而已，反正自己比起很多戰友來已經算是幸運的了——至少已經活得超過平均時間。

　　這時，塔臺下面有人喊道：“林漠！林漠！”

　　林漠低頭望去，只見陸長楓在不遠處大聲喊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快過來！”

　　原來昨天中隊長帶著張東勝和岑澤徽兩人作為第一批飛行員前往迪化接收俄國人新提供的的I－16型下單翼戰機，據說這種新機型要比I－15速度快得多，或許可以和日本人的新式戰機抗衡，而他們留下的戰機則由林漠和幾名新轉來的飛行員接收。

　　聽到這里，林漠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慶幸，陸長楓卻已經大聲笑了起來，說道：“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嘿，這次你小心點，肯定能把那些日本雜種都給打下來的。。。”

　　林漠終于也笑了起來，是的，作為一個飛行員，當他失去自己的戰機時候，就好比猛虎落平陽蛟龍困淺灘那樣難受，想到自己現在可以再次飛上這萬里長空，把以前所壓抑的郁悶和恥辱統統發泄出來，這次我一定要有擊墜戰績！林漠咬牙狠狠地想到，仿佛在立下一個千年的誓言。

　　這時方嘯云、趙鷹和另外兩個實習飛行員走了過來（中隊長和兩個老資歷的飛行員走了以后，按照空軍慣例，將由軍銜和資歷最高的方嘯云暫時擔任領隊），方嘯云拍了拍林漠的肩膀，笑著說道：“怎么樣，我們下午有任務，你沒問題吧？”

　　林漠深深地吸了口氣，大聲說道：“隨時待命，長官！”

　　這次是絕對不能出問題了！起飛前，林漠不停地檢查著中隊長張孤帆的這架I－15雙翼戰機——在第一次昆明空戰中林漠就由于發動機故障被擊落，這次他可不想再出現這種事情。雖然可惡的俄國人提供的許多戰機甚至是西班牙內戰里淘汰的破爛貨，但已經饑不擇食的中國空軍根本沒有條件去挑剔什么。

　　不過張孤帆這架I－15看起來還是不錯的，雖然由于磨損太大看起來有點破舊，但比起連教練機都已經拉出來打仗的二十四中隊，第七中隊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地勤人員看著在機腹機身到處忙來忙去的林漠，不由得有點莫名其妙——一般來說，維護修理飛機這些事情都是機械師們來干的，這家伙難道不嫌累嗎？

　　下午二時,第七中隊開始執行他們開展以來的第二百八十三次任務，隨著領隊方嘯云的I－15呼嘯著沖向長空，剩下的五架戰機以長僚機的順序依次起飛，在機場上空盤旋兩圈得到足夠的高度后，開始以六機編隊三千尺高度往東南方飛去——根據軍統情報，日軍將會在今天下午三時十五分從泗洲島的機場起飛空襲昆明，第七中隊將在日軍設定的航線上攔截他們！

　　以第七中隊現在的實力，方嘯云還沒有自信或者說是愚蠢到認為自己可以和大編隊的日軍海軍航空隊作正面沖突——他只希望依靠突襲能夠取得一些戰果。在他的命令下，戰機不停地爬高準備做云上飛行（空戰中以高打低不但能獲得足夠的俯沖攻擊量，還能保證在隱蔽的情況下對敵人發動攻擊）。

　　在飛行高度達到五千尺的時候，處在第一分隊二號機位置的林漠開始覺得有點寒冷——雖然飛行員的皮質棉衣和飛行帽都很保暖，但在這種高度上作高速飛行還是不可避免會覺得冷，尤其是這種開放式座艙的飛機。

　　這時無線電里忽然傳來三號機位置陸長楓惶急的聲音（俄國人前段日子提供了機上無線電通話設施）：“林漠！檢查你的油箱！檢查你的油箱！”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是心頭一跳，本來為了保證突襲的隱蔽性，起飛前方嘯云就要求除了領隊也就是他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保持無線電靜默，但現在陸長楓卻根本不顧這條命令，看來林漠確實出了嚴重的事故。

　　這時林漠忽然手心里全是汗水，現在附近并沒有雨云出現，但他卻發現風檔上有類似雨水的東西，林漠顫抖著用手去摸了摸風擋——這是汽油，只聽陸長楓大聲喊道：“林漠，你的發動機正在起火！”

　　林漠勉強探出頭往發動機那里望去，果然，幾串小小的火苗已經在發動機周圍蔓延開來，由于這架飛機本來就已經超負荷飛行，油箱已經老化，而起飛時的連續兩個急轉彎更是讓它雪上加霜，現在這油箱已經走到了盡頭——而這架飛機和上面的飛行員也已經到了他們的盡頭。

　　想到這里，林漠忽然平靜下來，他緩緩地靠在座椅上，“我已經盡力了，但我還是沒有辦法能改變什么，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

　　“但我還要堅持走完這最后一段路！”想到這里，林漠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是的，他要兌現自己在前不久在捐贈大會時的許下的諾言——無論如何，我們要對得起人們給空軍的每一分錢。

　　這時，無線電耳機里不停地傳來方嘯云急促的喊聲：“立刻跳傘！林漠！服從命令！”

　　林漠只是淡淡一笑，靜靜地回答道：“長官，我絕不會再跳一次傘了。。。”

　　很快，發動機周圍已經滿是火焰，木質的機翼也開始燃燒起來，火焰已經蔓延到座艙里，林漠的手套最先燃燒起來，劇痛伴隨著熾熱和寒冷深入到他的骨髓深處，緊接著，他的飛行服也變成一團火焰，林漠知道飛機很快就要爆炸，對他來說，這場戰爭就將結束，他放開握緊操縱桿的右手——他終于飛到了盡頭！

　　這一瞬間，林漠仿佛看到那煙雨朦朧的西子湖畔，在蘇堤的隱秀橋旁，林靈巧笑著對他說著：“哥哥，你什么時候能帶我從天上看西湖呢？”

　　他仿佛看見筧橋古鎮，那些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跑道上的一架架霍克，仿佛回到那英雄的八一四，煙花滿天璀璨，戰機滿載著光榮和夢想而回。

　　他又仿佛聽到教官南宮影曦唱的那首西子姑娘：“。。。輕渡關山千萬里，一朝際會風云，至高無上是飛行。。。”

　　很快，林漠化成了一段火炬，幾乎是在同時，伴隨著一聲巨響，整架I－15變成無數塊碎片，慢慢地散落在這充滿戰火和殺戮的大地上，這一刻，整個天空看起來寧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