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八月,我揣著家里幾乎所有存款踏上了去云夢澤的長途汽車。
我叫葛淼,巴陵出生,后舉家遷往岳州,二十五歲,今年剛剛研究生畢業,前途雖然談不上一片光明倒也穩中有序,一場突如其來的災厄打破了我平靜的生活。
我最為尊敬也是最為要好的哥哥葛清,在我畢業前夕忽然在工作中暈厥,被送往醫院后確診患上了“骨細胞分離綜合征”。
這種病又被稱為“骨僵”,是一種近幾十年來在人類中如同幽靈般突然出現的絕癥,患者的骨細胞會不斷失去活性,從而變得脆弱易碎,最終連呼吸都有可能直接擠碎胸骨,約莫一年左右,病患就會在無數次骨折帶來痛苦和各種并發癥中死去。
這種疾病目前尚無可靠的治愈方法,只能依靠不斷服用昆侖產的瑤草緩解癥狀。
俗話說:病急亂投醫。我父母偶然得知一種偏方,如果能夠一次服用足夠的瑤草,再輔之以仙力調和,或可以救治這種絕癥。
然而瑤草是煉仙丹的重要材料,數量本就稀少,像我們這樣普通的人類可以通過正規途徑購買的克重根本達不到“足夠”的程度。
為了救治哥哥的性命,為了不放棄這最后的希望,我帶上家里所剩不多的存款孤身來到這里,打算去投奔一個“在云夢澤混得很有出息”的遠房表親,據說他有著一些門路可以弄到足夠治療所用的瑤草。
就如同所有故事里面描述的那樣,那位我只見過兩次的遠親利用了我和父母病急亂投醫的慌亂,通過非正規的“門路”騙走了我全部的錢。
當時我走投無路,茫然地走在雨中的街道上,仿佛天啟一般,失魂落魄的我撞在一根電線桿上,恰好看到了上面已經被雨水浸濕泡發的一張宣傳單:不夜城工作室,承接各種業務(包括失物巡回、清理邪祟、安保任務、高空作業),業務過硬,價格公道。在宣傳單的底部則寫著地址和電話。
——云夢澤市東區夜鷺街區好生路77號,闔家美粥底火鍋二樓。
彼時,我別無選擇,只能碰運氣地去了這個地址,不曾想命運的齒輪從此開始轉動,我留在她身邊工作,直到今日。
任長生并不是一個好的領導,更談不上靠譜成熟,這么多年我因為她不知卷入多少麻煩之中,但是倘若遇到那生死攸關的時刻,我時至今日,依舊會第一個想起她。
我直覺她可以拯救任何人,這種盲從的信任大約就是從我們的初識那一刻開始產生的。
這就是我和她共同經歷的第一個故事的源起,接下來“我”就要暫時退場了,歡迎各位和當時的我一起走進那間陰暗的、狹窄的、起碼有一年沒有打掃的工作室里。
九月的天氣里本來不該是雨季,卻忽然地下了一場暴雨,整個云夢澤都浸透在雨水之中,路上并沒有多少人,老舊的下水道里涌出一股股水流。
夜鷺街區的副局長馮夜郎用紙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漬,頗為嫌棄地環視了一圈堆疊著雜物的房間:“你到底什么時候把工作室打掃一下,跟狗窩似的。”
不夜城工作室的老板任長生有點不耐煩轉開視線,指尖點著桌面:“我趕回來多不容易啊,要不是您老人家說有事情用得上我,我高低還要在外面待幾天呢。這點環境問題您就將就點吧?”
馮夜郎大約也知道她的秉性,明白是勸不動的,只能嘆一口氣,從包里掏出一個文件夾:“有線人回報,說最近黑市上流入了大量假仙草,其中大部分是瑤草。最近洞天門要開登階大會,白玉京瑤草數量不足,需要從我們云夢澤大量采買,但是這批真假不確定的瑤草一旦真的流入市場,到時候萬一影響采購,洞天門的登階大會也會受到影響。”
任長生翻著文件,有點不耐煩地用水筆撓了撓額角:“這么多年了,他們連瑤草的真偽辨別方式都沒有?眼下讓你們去搗毀走私團伙,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啊。”
提起這件事,馮夜郎便頭疼地嘆了一口氣:“說得容易,眼下甄別真假瑤草主要依靠的就是這個。”說著,馮夜郎從包里掏出一盒試劑放在桌上,“這個試紙能夠檢測出植物葉細胞內的葉綠體是否含有仙氣外膜,那個仙氣外膜是區分普通植物和仙草的關鍵。”
“哈……”任長生狐疑地接過試紙,在盯著那截試紙看了好一會之后湊上面舔了舔,卻發現沒有變色,“這不是沒有變色嗎?”
“動物細胞又沒有葉綠體!你體內的細胞都沒有葉綠體,這個試劑又怎么可能有用!”馮夜郎嘆了一口氣,扶著額頭,“這種試劑最近沒有那么好用了,所以目前其實沒有有效地判斷瑤草真假的方式——這件事情不要外傳。”
“為什么沒用了?”
馮夜郎搖了搖脖子:“跟本案無關,應該。而且你也聽不懂原理,肯定。”
任長生靠在椅子上,搓了搓試紙,看它依舊沒有什么反應,才泄氣地攢了一團丟在茶幾上:“所以委托是什么?”
馮夜郎盯著她看了一會,在說話停歇地短暫沉默中恰好顯出屋外纏綿的雨聲,那細密的雨聲恰好到處地為無聊的夜晚增添了些許帶著隱約興奮氣息的白噪音:“萬事萬物都有源頭,眼下我們雖然分辨不出哪些是真貨,但是可以反過來找到假貨流通的源頭。”
“如果能找到假藥的賬目,那么余下的不就是真的嗎?”
任長生不由得笑了起來,她捂著嘴靠在沙發上發出一聲嘆息:“真的瑤草找不出來,只能通過假的來反選哪些是真的?”
馮夜郎微微聳肩,沒有在意任長生言語間透出的譏諷之意:“簡單點說,就是這樣的。”
任長生挑了一下眉,俯身重新拿起茶幾上的文件夾翻看起來:“那現在有什么辦法判斷出真假?真假都判斷不出來,怎么說得清到底什么是真貨什么是假貨?我挨個嘗了看效果?”
“放心,線索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馮夜郎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相當模糊照片放在茶幾上,他伸出手指指了指照片中的男人,“照片上這個男人,代號是‘女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