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瀅的視線正對著許為然的脖頸,喉結(jié)的輪廓十分清晰,緩慢地咽動了一下。她想,許為然大概是不太會拒絕別人,他看上去像吞下鋒利的刀片,每個字都說得無比艱澀:“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希望你不要來煩我。”
那一刻,遲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定在原地,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他哪里是不會拒絕人,他太會拒絕人了。
他的話,冰冷又無情,像尖銳的針,深深刺進她的心臟。
她所有的勇氣都用來告白了,哪還有多余的勇氣繼續(xù)糾纏他,連跟他對視都不敢。
遲瀅沒想哭的,但她沒能控制好,鼻腔一酸,眼眶泛起熱意,像是裝了一汪滾水。
遲瀅用力抿住唇,安靜了很久,想等眼淚憋回去再跟他好好道別。可她高估了自己,眼睛越來越紅,難過和委屈的情緒包裹著她,淚水到底還是沒兜住,順著眼角流淌下來。
她用手背擦掉眼淚,鼻尖抽了抽,忍住哭腔,加快了語速:“對不起,打擾你了,再見。祝你……前程似錦,一切安好。”
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遲瀅腦袋埋得很低,回家的方向分明跟他順路,她卻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太過傷心,遲瀅沒注意看路,猝不及防撞到了一個人,被迫停下。道歉的話還沒出口,先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帶著細微的氣息聲:“對不起,是我跑得太急了。”
遲瀅狠狠揉了下眼睛,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而后抬頭,跟女生的視線撞上,是郝惟月。對方許是被她雙眼通紅的樣子嚇到,以為自己撞痛她了,緊張又局促地問:“你有沒有傷到?”
遲瀅再次搖頭。
郝惟月松了口氣,沒給她太多關(guān)注,目光放遠,注視著十字路口的男生,嘴角情不自禁地翹起,那張干瘦的臉瞬間明媚起來。
“你等等我啊許為然,走那么快……”
郝惟月嘴上抱怨著,追了上去。
遲瀅抬腳的動作僵了僵,她在心中默念“不要回頭”,念了幾遍,她仍然做不到,緩緩轉(zhuǎn)頭看去。
紅燈早就變綠燈,許為然和郝惟月一高一矮,并肩走過斑馬線,郝惟月微微側(cè)頭,唇邊的笑意明顯,正跟許為然說著什么。
遲瀅看不到許為然的表情,猜他的心情應該不錯。
沒有被她突兀的表白影響到。
這樣最好。
不會給他帶去困擾最好。
遲瀅眼中一片黯淡,卻自虐似的,盯著那兩個人的背影不肯移開視線。他們漸行漸遠,變成一團模糊的影子,到最后,在她的視野里消失得徹徹底底。
頭頂是艷陽天,烤得人皮膚發(fā)燙,遲瀅的心里卻下了一場暴雨。
這場暴雨將她淋成了重感冒。
當天晚上班里組織的散伙飯遲瀅沒去吃,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父母工作忙,不在家,但爺爺奶奶早就準備好了慶祝的儀式。
應付完兩位老人,遲瀅躲進自己的房間,倒頭睡去。
見遲瀅的狀態(tài)不對,兩位老人便以為她高考沒發(fā)揮好,不敢多問,立馬給兒子和兒媳打電話,叫他們放下手頭的事,趕緊回來。
遲光海和江容君到家以后,沒有吵醒遲瀅,讓她先睡個好覺,有什么事之后再說。
家里安安靜靜,幾個人走路和說話都刻意放輕了聲音,生怕吵到遲瀅。
遲瀅睡了漫長的一覺,她是被熱醒的,仿佛置身于烤爐當中,嗓子干涸得快要冒煙,腦袋也昏昏沉沉。
她發(fā)燒了。
斷斷續(xù)續(xù)地燒了三天,被江容君送去醫(yī)院輸液。
在此期間,遲瀅在班級QQ群里得知了一個消息——她跟許為然表白、并被他拒絕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遲瀅以為自己表白被拒已經(jīng)夠倒霉了,沒想到還能更倒霉。
那天她眼里只有許為然一個人,完全沒注意到旁邊有街頭采訪的記者。因為校門口那邊圍了好幾個記者,這個記者來晚了,搶不到第一手新聞,于是另辟蹊徑,在距離學校不遠的路口轉(zhuǎn)悠,隨機抓取考生進行采訪。
她向許為然告白的整個過程都被一臺攝像機錄了下來。
視頻播出后,沒有人在意記者和被采訪的考生說了些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許為然和遲瀅兩個人身上,一部分原因是他倆的長相過于出挑,想忽視都難,剩下的原因就是表白這件事本身非常吸睛。
有南江三中同一屆的學生認出了他們兩個,學校貼吧里的帖子開了一個又一個,每一個都蓋起高樓,討論得異常火熱。
遲瀅徹底出名了,以這種不太光彩的方式。
病養(yǎng)好了,她也不大樂意出門,整日悶在家里不是看書就是看電影,一天下來說不了幾句話。
爺爺知道這件事后,心疼遲瀅,動用關(guān)系聯(lián)系相關(guān)人士刪掉了網(wǎng)上的視頻。但互聯(lián)網(wǎng)是有記憶的,有些網(wǎng)友保存了下來,時不時說上幾句。
高三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本該是人生中最松弛恣意的時光,本該盡情揮灑享受,因為不再被高考裹縛,遲瀅卻感受不到絲毫快樂。她是告白事件里主動的那一方,始終是話題中心的人物,被南江各大高中的學生議論。
孫見微來家里約她出去玩,磨了好久她才答應。兩人逛了會兒街,走進一家奶茶店,點了兩杯奶茶坐下來。
那天依然酷熱難耐,南江已經(jīng)連續(xù)半個月沒降下一滴雨,天氣預報每天都發(fā)布高溫預警。
在室內(nèi)吹著空調(diào)風,暑氣總算消了些。
“小瀅,開心一點。”孫見微伸出手指,強行將遲瀅的嘴角往上戳起,聲音很輕地安慰,“沒事的,時間一久,大家就忘記了,開始關(guān)注起別的事。真心對你的朋友是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笑話你的,反而覺得你超勇敢。”
遲瀅聽進去了,點了下頭。
“你看看我,還不是跟你一樣,失戀了。”孫見微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重重哼了一聲氣,“初程對我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全都是我自作多情,氣死我了。突然覺得他長得也沒那么好看,臉真長,比我家的細狗還長。算了,不提他了,我怕倒了胃口,等會兒我連奶茶都喝不下去。”
遲瀅被她的話逗笑,同時,內(nèi)心也得到了安慰。
店里涌進來幾個女生,到柜臺點單,等奶茶做出來的時候,她們靠著柜臺邊沿隨意閑聊。
“哎,我發(fā)現(xiàn)遲瀅表白許為然那個視頻在網(wǎng)上找不到了。”
“正常吧,鬧得太大了,聽說遲瀅家里有權(quán)有勢,她丟這么大的臉,家里人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長得漂亮又有錢,還不是輸?shù)靡粩⊥康亍!?p> “還有人叫她公主,真好笑。”
“許為然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種嬌嬌大小姐啊,雖然跟許為然不熟,但他那人看起來還蠻有個性的……”
孫見微心頭窩火,暴脾氣壓不住,一拍桌子站起來,正好店員端來兩杯做好的奶茶,她一秒都沒猶豫,端起其中一杯朝那幾個女生潑去。
此起彼伏的尖叫咒罵聲中,孫見微拉著遲瀅的手,大步走出了奶茶店。
……
那些畫面如同電影在腦中播放,每個人的肢體動作、細微表情、說過的話,那樣清晰。一切都說明這段經(jīng)歷深深篆刻在腦海里,即使過去了許多年,仍未有半分褪色。
她可能會清晰、深刻地記一輩子。
想起這件事,遲瀅的耳邊仿佛回蕩著許為然冷漠拒絕她的話語,她再去看身旁的許為然,一腔熱血在頃刻間被凍住。
許為然敏銳地觀察到,遲瀅的情緒突然之間變得不太好。
他不知道原因,隱隱覺得似乎跟自己有關(guān)。
許為然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