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溪云的聲音將溫錦鈺的神智拉了回來。
她晃了晃腦袋,抬頭一看,哪里還有什么故人的身姿,長長的宮道上已經沒了兩位弟弟妹妹的影子。
“殿下不開心?”溪云跟在她身邊不久,性子又比較呆板,向來是有什么說什么。
溫錦鈺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要不是看在溪云身手絕佳,她是真的不想留這么一個人在身邊。
來東宮也有半年了,不僅沒有收斂性子,反倒開始揣度她的心思了。
“無事就退下吧,去繼續探查三弟的消息。”
溪云領命:“是,卑職告退。”
西宮到東宮的路很遠,溫錦鈺屏退眾人,獨自走了回去。
這條路她已經很久沒走過了,平日里都是坐轎輦出行,上一次徒步走宮道還是十六歲生辰那天,她親自送心上人去塞外和親。
緹御國本是大國,絕對到不了需要讓皇子和親的地步,可是那塞外胡王來朝拜的時候,卻大言不慚地想要求娶皇子。
彼時皇二子溫素客正值適齡,再加上歸拂潔為了對付賢貴君而吹的枕邊風,陛下竟然真的允諾了胡王所求,答應讓皇子遠嫁。
一時之間,百姓民憤驟起,不滿于陛下討好小國的行為。
然而陛下全然不顧子民的反對,圣意已定,豈容更改?
當年的緹御留英榜上,皇帝溫闕的名字乍然消失,溫錦鈺也因此霸榜了第一名。
后來,賢貴君情急之下投靠了鳳君,懇請他出手阻止。
恰巧那時溫錦鈺與彥家大公子看對了眼,惹得彥千曳不喜,也求到了鳳君面前,懇請他做主賜婚。
于是半月期至,鳳君彥熙給陛下出了個主意,來了一場貍貓換太子。
用彥家庶長子換了皇二子的命運。
而溫錦鈺跪了三日求來的賜婚圣旨上,寫的是彥家六郎彥千曳的名字。
她奉命送“皇子”出嫁,跪得紅腫的膝蓋卻沒了痛覺,駕馬領著大婚儀仗出城。
城外十里驛站,她勒著韁繩調轉方向,經過馬車時卻被里面的人喚住了。
那人柔聲開口:姐姐,膝蓋受了傷要及時敷藥,以免留下舊疾。
熟悉的聲音闖入心扉,溫錦鈺只覺一陣苦澀。
她抓緊了馬鞭,指甲深深嵌進肉里,一夾馬肚騎走了。
彼時尚未入大理寺任職的伴讀蘇歲甯還追上來打趣,說她這位二弟和她感情還不錯,就是聲音有點耳熟。
馬車上的人見她不回應,急切地掀開簾子朝后面張望,只是仍舊死死拉著紅蓋頭,沒有露出破綻。
“殿下!你可不可以,同我說句話……”
就是這聲呼喊叫她停下了,身旁的蘇歲甯也察覺了不對勁,悄聲呢喃道:“殿下,這聲音……是彥公子?!”
蘇歲甯反應過來此事何等荒唐,焦急地伸手推搡了她幾下,“殿下!和親的是彥千笙!怎么能是彥千笙!你不是求到賜婚圣旨了嗎?殿下……”
見她遲遲不說話,蘇歲甯才漸漸冷靜下來。
“殿下早就知道?”
溫錦鈺沒有回答,始終忍不下心,又回到了馬車邊上,馬兒幾個踏步才站穩,她剛要開口說話,就發覺自己的嗓子啞了。
她張了張嘴,極力喊出一句:“阿笙。”
只這一句,身穿喜服的男人就沒有再堅持了,隱約可見蓋頭下,彥千笙點了點頭,隨即收回了手想要退回馬車里。
停頓這么半天,車夫已經開始打起了盹,拉車的馬兒偷懶活動了一下筋骨,顛簸著彥千笙的身形。
千鈞一發之際,溫錦鈺伸手扶了他一把,穩穩當當地抓著彥千笙的手腕,直到對方縮回馬車里放下簾子,她才收了手。
她的手背凍得泛紅,卻驟然感受到一絲溫暖。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落了幾滴眼淚在那兒,順著指縫滑落。
沙子還有握住的可能,可掌心永遠抓不住流水。
和親隊伍繼續向前,她這次沒有走,而是在驛站外等了許久,直到看不見隊伍的影子才離開。
蘇歲甯陪她站了一天,也是難以說出幾句寬慰的話來。
從那以后,溫錦鈺就變了許多。
她想,軟肋有一個就夠了。
這樣下次別人害她的時候,就不會再有誰受傷害了。
狹長的宮道不多時就走到了底,溫錦鈺踏進東宮后,第一反應就是回長樂前殿看折子。
只是花園里一道婉轉低沉的歌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跟隨著歌聲的指引,她繞過三穿拱門,視線從竹林轉移到蓮池旁的青綠色身影。
光憑一個背影,她是認不出眼前人的。
但是那人綰發的嵌寶石金廂倒垂蓮簪格外眼熟,應該是去歲新年,她賞給小侍奚子瑯的。
而且,此時已過金秋,蓮池里花早就敗了,除非愛蓮之人,否則不會大冷天來這里看花。
溫錦鈺慢步上前,輕聲喚道:“子瑯。”
唱歌的妙人兒驚訝地回頭,果然是奚子瑯無疑。
奚子瑯連忙跪下行禮,“臣侍參見殿下,方才展喉入了神,未能察覺殿下到來,還望恕罪。”
“無妨,你的咳疾可好些了?”她伸手虛扶一把,隨口問道。
奚子瑯的臉色微變,還是刻意壓著嗓子說話,“回殿下,涼秋姑姑說,已經大好了。”
溫錦鈺在心里惋惜了一下,這位奚侍君是梨園班主送進來的,生得一副好歌喉,唱起戲來清透又響亮,她也是真心寵愛過的。
年前一場家宴,她在后宮赴宴之時,奚子瑯被請去了長秋殿,一碗涼酒入喉,當晚就失了聲。
也就只有彥千曳那個沒長腦子的,會這么明目張膽地下毒。
她趕回東宮的時候,奚子瑯已經精神失常了,靠在床邊無聲地流淚,房間里只有太醫的嘆息聲。
后來她尋遍名藥,總算是將奚子瑯的嗓子救了回來,只是從今以后再也不能唱戲了,說話也需輕聲細語,每逢換季,還會伴隨著磨人的咳疾。
這期間她也去蒹葭臺看過幾次,只不過奚子瑯總是神情懨懨地,看著沒什么精氣神兒。
今日難得遇見這人出門,溫錦鈺也來了興致,上前握住對方的手,摩挲著開口:“許久不見你走出蒹葭臺了,反倒清瘦了許多。”
溫錦鈺眼中的情意晃得奚子瑯下意識一怔,似是沒想到她還會留有余情,即便他的嗓子廢了也沒關系。
原來……殿下不只是喜歡我給她唱戲……
奚子瑯心中泛起陣陣漣漪,殊不知他如今壓著嗓子發出的聲音低吟且柔和,剛巧戳中了溫錦鈺心中往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