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園情長:感情的悄然升溫
晨霧未散,西府海棠在薄曦里舒展著胭脂色花瓣。
我指尖拂過石青釉瓷盆里的露水,昨夜那枚袖扣的鎏金紋路似乎還烙在掌心。
紅袖捧著纏枝牡丹銅盆往廊下潑水,水珠濺在青磚上驚起細碎光暈。
“小姐莫不是要學黛玉葬花?“紅袖歪著頭將玉梳插進我發髻,“方才對著海棠嘆氣七回,盯著茶花發怔三回——呀!
該不會是在想姑爺昨日替您擋了滾茶的事兒?“
我捻著帕子拍她手背:“胡沁什么?“糖霜兔子帕角的德文血漬蹭在袖口,驚得我慌忙揉進掌心。
紅袖踮腳替我簪上海棠絹花,忽地壓低嗓音:“您耳墜子都紅透了。“
金絲竹簾忽地被風掀起,溫墨言抱著一摞線裝書轉過月洞門。
晨光將他襯衫領口的銀扣映得雪亮,偏那截纏著繃帶的手腕從袖口探出來,像是白宣紙上洇開的墨痕。
“婉...婉姑娘晨安。“他險些被石階絆倒,線裝書嘩啦啦散在鵝卵石小徑上。
我瞥見他后頸新添的擦傷,昨夜爆炸聲里那句“井底“突然在耳邊炸響。
紅袖噗嗤笑出聲,我慌忙蹲下幫他撿書,指尖剛觸到《群芳譜》燙金書脊,就被他腕間火藥味刺得鼻尖發癢。
“這是法蘭西薔薇,其實最早是波斯商人......“溫墨言扶正金絲眼鏡,指著攀在太湖石上的淺粉花朵。
我數著他說話時顫動的睫毛,忽見他袖口沾著片銀杏葉——與妝奩里那片同樣染著朱砂。
“此花又名'月下美人',其實夜間......“他忽然噤聲。
我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才發現糖霜兔子帕不知何時滑落在地,那些暗紅德文字母正猙獰地朝上張望。
紅袖機靈地拾起帕子:“奴婢去取新熏的玫瑰香露。“她退下時故意踩響木屐,驚得竹叢里麻雀撲棱棱飛起。
溫墨言突然伸手拂過我鬢角,指尖帶著硝石氣息:“沾了柳絮。“
我盯著他襯衫第三顆紐扣,忽地想起昨夜爆炸前他說“試新式煙花“時的閃爍眼神。
他腕間的繃帶隨動作滑落半寸,露出類似火藥灼燒的傷痕。
“溫公子對花卉倒是頗有研究。“我裝作去嗅月季,實則用余光觀察他神色。
他耳尖倏地泛紅,語速更快了:“家母最愛侍弄花草,幼時我常跟著記錄花期。
你看這株山茶......“
風過回廊,將他身上松墨香與硝煙味揉成一團。
我數到第十二種花卉典故時,他突然掐斷正講著的西府海棠軼事,從青瓷花盆后折了枝并蒂茉莉。
“此花宜簪鬢邊。“他指尖擦過我耳垂,冰涼觸感激得我后退半步,后腰卻抵上他及時護住的手掌。
晨露從茉莉花苞滴進頸窩,我聽見自己心跳震得金鑲玉耳墜叮當作響。
紅袖的輕笑從芭蕉葉后飄來,我慌忙轉身,發間茉莉卻被他順勢簪穩。
茜色朝陽恰在此時穿透云層,將他鏡片后的琥珀色瞳孔映得透亮,那些關于軍火賬冊的猜疑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戌時三刻...“我下意識攥緊袖中染血銀杏葉,他卻突然指著東墻驚呼:“快看!“我轉頭瞬間,他飛快將什么塞進我腰間荷包——后來才發現是包著玫瑰酥的油紙,上面用朱砂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紅袖端著茶盤轉出回廊時,正看見我捏著塊咬過的玫瑰酥發愣。
溫墨言在十步開外結結巴巴解釋:“聽說...聽說姑娘晨起不愛用粥...“他后頸的擦傷在陽光下泛著可疑的青紫,像極了火藥熏染的痕跡。
我咽下甜得發膩的酥皮,忽然發現他襯衫袖口內側沾著星點墨跡——正是妝奩里那片銀杏葉上朱砂小字的顏色。
蟬鳴忽然喧囂起來,茉莉香氣混著硝石味道,在唇齒間釀成某種危險的甜。
紅袖的帕子掩在唇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兒。
我捻著半塊玫瑰酥進退不得,酥皮簌簌落在青磚縫里,驚得螞蟻排成蜿蜒墨線。
溫墨言耳尖紅得快要滴血,手指把線裝書邊角卷了又展平,活像學堂里被先生捉住開小差的少年。
“小姐仔細噎著。”紅袖把青瓷茶盞塞進我手里,杯壁貼著的指尖還沾著茉莉香。
我低頭啜飲時,瞥見溫墨言偷偷用袖口擦拭額角,那抹可疑的青紫在晨光里愈發像火藥灼痕。
蟬鳴聲忽地拔高,穿竹廊而來的腳步聲驚落幾片海棠。
溫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翡翠踩著金絲楠木屐,裙擺掃過石階時帶起淡淡檀香。
她腕間纏著瑪瑙佛珠,眼角細紋里藏著三分審視:“老太太請少奶奶與少爺往松鶴堂用早茶。”
我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荷包里的油紙包,玫瑰酥的甜膩突然卡在喉頭。
溫墨言的書頁嘩啦響成一片,他扶正眼鏡時,鏡鏈在頸側晃出細碎銀光:“可是祖母又得了新茶?”
翡翠垂首避過我的視線,佛珠在掌心轉得飛快:“回少爺的話,舅老爺家表小姐今晨到了。”她袖口露出的銀鐲刻著梵文,與我妝奩底層那對竟有七分相似。
紅袖突然輕咳一聲,我才驚覺指甲已掐進掌心。
溫墨言寬袖掃過石桌,借著整理書冊的動作,將一枚銀杏葉悄悄壓在我帕子下。
葉脈間的朱砂小字隱約可見“戌時”二字,與昨夜爆炸聲里飄落的那些如出一轍。
“煩請翡翠姐姐回稟祖母,我們換件衣裳便來。”我起身時故意碰翻茶盞,褐色的茶湯漫過青磚,將銀杏葉上的朱砂洇成模糊的云霞。
溫墨言突然握住我手腕,他掌心的薄繭蹭過脈搏,驚得我險些打翻整摞書。
紅袖眼疾手快扶住搖搖欲墜的《群芳譜》,書頁間忽地飄出張泛黃紙箋。
我彎腰去撿時,瞥見墨字間夾雜著德文批注,某個單詞的字母組合與糖霜帕子上的血漬完美重合。
“當心臺階。”溫墨言虛扶在我腰后的手驟然收緊,松香混著硝石氣息撲在后頸。
翡翠退到月洞門邊,佛珠轉動聲里混著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轉過九曲回廊時,我數著檐角銅鈴的響動。
第七聲鈴響時,溫墨言忽然停步,從袖中掏出個琺瑯小盒:“昨兒配藥多制的薄荷膏。”他指尖沾了瑩綠膏體,輕輕點在我被玫瑰酥硌紅的虎口,“聽說……聽說能止疼。”
紅袖在后頭撲哧笑出聲,我瞪她時用力過猛,發間茉莉花差點掃到溫墨言的鼻尖。
他慌慌張張后退半步,后腦勺撞上爬滿凌霄花的木格窗,震得花雨紛揚如雪。
“少爺當心!”紅袖假意去扶,實則把我往溫墨言方向輕推。
我踉蹌著抓住他襯衫前襟,銀紐扣硌在掌心,突然摸到內側凹凸的刻痕——是串德文字母,與帕子上血跡拼成的單詞一模一樣。
松鶴堂的烏木門扉在十步開外吱呀作響,溫墨言突然貼近我耳畔:“戌時三刻……”他呼吸掃過墜著茉莉的耳環,后半句被門內傳來的茶盞輕叩聲截斷。
翡翠打起湘妃竹簾的瞬間,我聽見溫墨言喉結滾動的聲音。
他袖口翻卷時露出小臂內側的墨痕,分明是德文花體字的“蝴蝶(Schmetterling)”,而這個詞昨夜還躺在我妝奩暗格的火漆封信上,旁邊是半片染血的銀杏。
穿過三重雕花門洞,松香突然濃得嗆人。
溫老太太端坐在紫檀嵌螺鈿羅漢床上,佛珠擱在描金茶盤邊緣,那對與我妝奩里成對的銀鐲正在腕間幽幽泛光。
她蒼老的手指拂過茶盞上盤旋的仙鶴,目光掃過我腰間荷包時,褶皺里的眸光突然凝成冰錐。
溫墨言行禮時襯衫后領微卷,露出頸側新鮮的紅痕,形狀竟與翡翠佛珠上的蓮花紋分毫不差。
我數著老太太腕間佛珠轉動的次數,第七顆瑪瑙珠磕到茶盤時,窗外突然傳來烏鴉振翅的聲響,驚落了松枝上的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