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難殺
岳繹看著地上的糧食,心疼得無以復加,他沒好氣地對鐘鶴微說道:
“大小姐,麻煩你認清局勢好不好,你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莫非我還要等你先動筷不成?”
“因為我還不想死?!辩婜Q微冷冷地說道。
“這不可能!”岳繹啪地一放筷子,“這些菜都是日日從大廚房送來的,和大家吃的都一樣。怎么可能額外給我下毒?屆時一查不就查出來了?”
“哦~我知道了——”昨晚鐘鶴微吐槽宴會上菜色簡陋的話,又在岳繹耳邊響起:
“是大小姐你覺得這些簡單小菜污了你的口吧?可你或許不知道,要是碰上天災之年,百姓們草根樹皮都能吃得,哪有那么多講究?”
岳繹酸溜溜地嗆聲著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哦,是嗎?”鐘鶴微冷淡地一掀眼皮,看著碗里的東西:
“那你告訴我,尋常百姓吃黃花菜,也不焯水嗎?”
“豆角是可以生吃的嗎?”
“木薯是不去皮的嗎?”
岳繹望著碗里還帶著新鮮花蕊的黃花菜瘦肉粥,張口結舌:“我還以為是府上用菜新鮮呢……”
鐘鶴微斜晲了眼明顯缺根弦的岳繹:“你日日吃這些東西,腸胃就沒什么不適之處?”
“有啊,”岳繹愣怔地點點頭:“大解順暢了不少??!我昨晚不是和你說了?”
鐘鶴微:“……”
鐘鶴微此時真是恨不得吃了毒豆角的人是她。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日日聽這些污言穢語?
不過,這岳繹日日被這么折騰還一點事也沒有,也真是難殺啊~
岳繹咬著筷子,為難地看著碗盤中五顏六色、讓人食指大動的食物,不由得心思:是不是這大小姐太過草木皆兵了?
亦或者,今天之事其實是個意外?
“大小姐,”岳繹涎著一張臉再次和鐘鶴微求證:“是不是你大驚小怪了啊?那些東西我以前在鄉下也不是沒吃過,比如木耳……”
“不能泡發過夜。”
“蕨菜……”
“本身有毒,高溫烹炒也無用,從來不吃。”
“蛇膽……這個不用你說,我知道!”岳繹直起腰桿:“有毒嘛~不過府上給我送來也不是讓我生吃的,都是給我加了其他好藥材泡好酒送來的!滋補圣物唉!這下總不會有問題了吧?”
一想到這,岳繹有些黯然神傷——
他以前也總是取蛇膽給義父泡酒喝,可大夫說義父不僅操勞過度,而且憂思過重,不是食補、藥補就能根治的……
鐘鶴微點點頭,似是贊同岳繹所言,而后吐出的冰冷話語,恍如利箭一般扎進人心:“可你知道泡酒用的,到底是蛇膽還是魚膽嗎?”
岳繹:?
岳繹:!
岳繹閉上眼睛,似是認命一般:“你可別跟我說,折耳根,也是用來殺我的手段……”
那可是他的最愛??!要是有人用折耳根做殺器,他絕不原諒!
鐘鶴微一言難盡:“折耳根……不是叫魚腥草嗎?有魚腥味的草,也能吃?”
岳繹趕忙睜開眼:“喂喂喂,過分了啊~”
“嘁,”鐘鶴微冷嗤一聲,雙臂環胸:“過分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嫡母,你自己心里清楚?!?p> 像這種低階的宅斗,鐘鶴微根本懶得出手。
“你提著這些菜和你爹一塊吃,或者直白點到你爹面前哭訴,都能治一治她……”
可出乎鐘鶴微意料的是,岳繹瘋狂地搖頭說不行——
“爹待我那么好,我怎么忍心讓他也中毒嘛~”
“而且這種事情跟他說,他一定會生氣傷心的,然后跑去和老婆吵架……”
“大小姐,就沒有什么不驚動他老人家的法子,然后還能讓夫人吃個暗虧再不敢輕舉妄動?”
鐘鶴微百無聊賴地彈了彈指甲:“你的意思是,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倒和她“曲中求勝”的習慣大相徑庭。
岳繹跟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對對,打直球嘛~他就是這個意思!
“倒也不難?!辩婜Q微淺笑吟吟:“可我怎么記得,某人嫌棄我浪費糧食,而且還認不清局勢?”
岳繹背地里咬牙:刁鉆、記仇、小性……
可轉瞬又矮下高大的身子,將下巴擱在疊起的雙手上,眼巴巴地湊到鐘鶴微手邊:
“大小姐,您虎落平陽被犬欺,就原諒則個言行無狀吧~”
他可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鐘鶴微看著手邊跟奶狗一樣可憐的岳繹,瞧他眨巴著水潤的大眼睛,很難不心軟;
她想起以前養過的霜戟,心中又塌陷下去一塊……
“這還不簡單?附耳過來——”
***
岳繹聽了鐘鶴微的吩咐,將這些個早點,交給貼身小廝小安子統統倒掉。
可不出半日的工夫,小安子就跑了好幾次肚,然后面色青白、帶著一身異味地殺去大廚房了。
小安子一腳踹開廚房門,氣勢洶洶。
正在灶上忙活的六嬸子看著小安子,抱胸沒好氣地輕嗤了聲:
“這不是外院王管事的大孫子嘛,怎么肯屈尊降貴到我們這油腥腥的廚房來了?”
小安子叉著腰,往地上啐了口:“沒心肝的東西,誰的主子爺都敢欺負,莫不是打量著小爺好性?”
“呦~”六嬸子拿起勺子點了點,陰陽怪氣地說:
“這是哪的話?。磕阕约嚎纯?,這廚房哪樣新鮮菜蔬不是先緊著大少爺那邊?這可都是夫人的意思!”
“好好好,你有理是吧,我倒是看看,你敢不敢和我到老爺面前說理去!”
話音剛落,小安子擼起袖子,仗著是個爺們誰也撕扯不住他,竄上竄下往外一股腦地扔東西;
鍋臺上的配菜被他一下子掃在地上,專揀有雞屎的雞蛋就往六嬸子臉上扔,雞籠鴨籠也不能幸免、被小安子路過之后都踹了腳、撲棱撲棱地往外飛毛……
六嬸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蛋清失聲尖叫:“你反了!往日看你老子就專一作耗生事、四處鉆營;你也是個小耗子,會打洞的種!”
“呵呵!”小安子叼著根芹菜,扯開一個冷笑:
“我會打洞?哪像嬸子,都被人搗掉底啦!都說嬸子腌螃蟹一絕,原來是會劈的好腿啊~”
嘶——
岳繹聽到這粗俗且不堪的話,下意識地就想幫鐘鶴微捂住耳朵,但卻因鐘鶴微情況特殊而訕訕地放下手;
最后只能把和他一起、貓在廚房外院的一個角落看戲的鐘鶴微給拽走。
出了院子,岳繹才扯開大嗓門:“嘿,大小姐你真是神了啊,你怎么知道他們有矛盾???”
“不奇怪啊,”鐘鶴微聳聳肩:“你嫡母在府上一家獨大,手下的人必然因為爭權奪利而各自離心;”
“就算面上一團和氣,但都是家生子,誰不知道誰???”
岳繹豎起大拇指:“高!”
她這一招,只能讓夫人吃個啞巴虧:都是她的人,她怎么撒氣?
而且大廚房經過這一茬,不得安分些時日?
岳繹朝空氣揮了揮拳,“可惜不是我親手……”
“你是主子,若凡事事必躬親、屈尊降貴,算哪門子主子?”
鐘鶴微冷冷打斷了他,然后不耐煩地說:“折騰了這一上午,可餓死我了,你帶我去下館子吧,去天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