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而慕少艾。

　　后來她知道，是共度一生的喜歡。

　　“你為什么閉眼，不回答我問題，姐姐。”卓若洵的聲音富有磁性，如溫吞的玉，如清冽的泉。

　　他個子本來就比墨顏高一頭，健壯的身體能夠完全罩住墨顏，就像現在，想掙脫，是掙不來的。

　　墨顏也貪戀他身上的氣息，從前她覺得，她的將來至少會嫁給一個出身行伍的英雄，身上有同她一樣的血腥氣，說話的嗓音很粗，走路掀起一陣風。

　　但是她現在覺得，似茶一般的男人也不失本色，卓若洵的柔情，就是就她的良藥。

　　她本來是有棱有角的石頭，被水一陣陣地沖洗，也變得圓潤了起來。

　　她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笑著，在卓若洵身上蹭。

　　人是相處而來的，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卸下防備，就代表了她對他的完全信任，以及默認擁有。

　　墨顏想，她早些時候先回了娘娘，給義父和義兄去一封信，接下來是去他們的封地一趟。

　　“我且問你，今日的武功練得如何？”墨顏故作嚴肅，扭過頭，半張臉跟他貼在一起。

　　卓若洵立即像小狗一樣耷拉著耳朵道:“你不來，我什么都不會。”

　　“是嗎？”墨顏瞇眼“什么都不會的話，在向義父面前可不好交差，他老人家可最討厭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了。”她恐嚇道。

　　卓若洵仿佛聽到了什么驚雷，身體一直立，摟著她的雙臂禁錮地更緊了。

　　“什么？你要帶我見義父？”

　　卓若洵是真的很震驚，他們糾纏在一起三年，如今終于能得到一個名分，他激動得眼淚要下來了。

　　自他入宮，他同那些清高孤傲的江湖俠客一般，自認為有些本事在身上，煉藥下蠱，把脈艾灸，醫術也像神術，尤其是巫醫，無人能知其根本。

　　他是被大內天使半誘半逼挾持過來，在太醫院為異域女官治療心癔的。

　　那位女官上朝時大病，神似瘋鬼，力大無窮，無人敢挪動。偏又是國舅府派的重臣，無人能奈何。

　　太醫全都束手無策。

　　呵，他還以為是什么病癥。

　　自被宣入偏殿中到看出女官的病癥，他只用了十三步的時間。

　　紅瞳青筋暴起，她是被人下了逆經短氣的藥，在破境時走火入魔了。

　　偏當時橫沖直撞的心脈內力跟藥效打架，有來有回，所以才在殿中發作。

　　若要康復，施針解毒，化去內力，回爐重造。

　　大內高手云集，也不乏身懷絕技的太醫，但牽扯勢力太深，沒有人敢下猛藥。

　　后來，只余卓若洵跟皇后侍女李墨顏接了這皇命。

　　那是卓若洵湊近第一次看她。

　　神妃仙子，不太貼切。

　　清麗佳人，多些高冷。

　　英姿颯爽，還添美艷。

　　他是一個生活在俗世的大雅之人。

　　以為能夠仗劍行醫，天下留名。

　　卻在年少時就找到了自己的溫柔鄉。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以為我不會武功，還渡了內力給我。”卓若洵貼在李墨顏耳邊喃喃道。

　　墨顏躲了一下，有些癢。

　　她思考了一會:“是啊，可惜你動作太快，內

　　力還沒有渡完，你就治完了武大人。”

　　“所以我覺得你醫術比他們都好，想讓你也給我看看病呢。”

　　當時的墨顏確實有這樣的舉動，辦完事后她將卓若洵拎近自己住處，少年紅著臉，仿佛被施加了定身術。

　　而墨顏也并非全無感受。

　　少年長了一雙桃花眼，英容俊朗。

　　身上藥香緩緩而來，像一雙抓人的小手，撫平了墨顏多年的心火。

　　那夜，她睡得很靜。

　　從此他們總借著各種由頭互相找對方。

　　有時是路邊碰見，有時是一同辦差。

　　有時是月下共飲，有時是閨房溫存。

　　天下之大，墨顏獨行多年，見過很多人的很多執念。

　　她原本以為尋找劍心是她的執念，如果還有，那就是活得長一點，多去尋問些滄浪知道但是自己不知道的世界的秘密。

　　后來她有了像朋友一樣的家人，和不能割舍的戀人。

　　那都是最重要的東西。

　　心中像有樹一般，不斷抽出枝葉。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如果沒有風起云涌的沉浮，也該擁有風輕云淡的閑適。

　　“李大人，皇后娘娘有請。”內監已對二人無時無刻的親昵視作平常，只是低眉順目地通告。

　　墨顏推開她身上粘著的卓若洵，作揖道“辛苦公公。”

　　這就抬腳進殿。

　　內監伸手一攔，道:“卓大人也有請。”

　　墨顏和卓若洵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卻也同入宮內。

　　太妃椅上，皇后半扶額頭，微微垂眸，似閉目養神，當今皇后很年輕，是世家貴女出身的優雅貴婦，傳聞她入宮前也會武功，就是從未再次展示過。

　　“你們的事，也該定下來了。”皇后開口道。

　　墨顏拉著卓若洵行禮，只見宮女端進來一對玉如意，透亮圓潤，泛著柔柔微光。

　　“這是我宮中成對而來的寶貝，寓意也好，就都賞給你們吧。”

　　“多謝娘娘。”墨顏道。

　　入宮三年的護衛，皇后已經將墨顏當成了半個妹妹，如今世道太平，皇后知道，墨顏不該再留在此處了。

　　“皇城威嚴，宮中氣濁，饒是名醫如林，三年也未能治好你的病癥。”皇后嘆了口氣“你且辭官入江湖，找個名山仙境，補氣養神，或許還有機會。”

　　墨顏有些意外，當年的圣上，鐵了心要她留在宮中，就是怕她再次掌兵，有所威脅，可如今，卻也松口了嗎。

　　墨顏有些動容，這其中定是少不了皇后的周旋，她道“回娘娘，屬下感激娘娘愛護，日后若有召，屬下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皇后端坐了起來，又招手示意宮女端上來一物。

　　這是一個盒子，古樸簡單，沒有上鎖。

　　墨顏不知這是何物，宮女示意，她接了過去。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皇后的語氣誠懇，有些憂傷。

　　“找個有仙家靈氣的地方，把他埋了吧。”

　　出宮的馬車上，卓若洵擺弄著剛才皇后賞的一對玉如意，左看右看。

　　“玩了一會又覺得沒什么意思，又將手放在了那件木盒上。

　　這仿佛踩到了墨顏的尾巴。

　　“不要動！”

　　“香姑姑說了可以打開。”卓若洵道

　　“我有點害怕。”墨顏道

　　“姐姐，你是怕皇后給你的是件絕世寶貝，你會忍不住私吞？”卓若洵湊近道

　　墨顏輕拍了一下他的臉。

　　卓若洵眸色一沉。

　　“想什么呢，就算是復生仙丹，我也會給它找地埋了的。”墨顏猶豫道“我只怕這是娘娘的……”

　　“算了，你幫我打開看看吧”

　　卓若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他將盒子打開了一個縫，看清里面的東西后，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

　　“還真是。”他嘆了一口氣。

　　那是一具成型的胎骨，被人用渡了內力的軟綢緞裹著，雖然不成人型，但是看起來像是睡得安詳。

　　墨顏想起今日太醫為皇后診脈的結果。

　　心血虧耗，心力交瘁。

　　內力空懸，愁怨入骨。

　　距離皇后娘娘小產，已然過去了半年。

　　而她如今才決定放過自己，也放走自己最疼愛的孩子。

　　軟綢緞上內力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消散，墨顏垂下眼眸，將手撫上木盒。

　　又續渡了一些。

　　卓若洵道“這樣不管用的，其實他早就是一具真正的白骨了。”

　　墨顏搖搖頭“只要有人還相信他在，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至少我和他的母親，都相信他曾經活過。”

　　卓若洵有些動容。

　　他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墨顏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你死了，我也找一個風水寶地給你埋了。”

　　“然后，就在那里住一輩子。”

　　卓若洵不禁失笑道“我開玩笑的。”

　　“還有，我也相信這孩子曾經來過。”

　　他的手掌搭上墨顏的手，也渡了自己的內力進去。

　　墨顏感受到他汩汩的內力涌進身體，像清風拂過，又從她的手心流出。

　　木盒瞬間從她手心的位置向外擴散變了顏色，仿佛老樹逢春，淡淡的綠。

　　又是另一種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