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宋時歸垂首盯著衣襟上顫動的珍珠流蘇,喉間泛起熟悉的腥甜。
她是重生過來的,之前的事情記得才怪。
景隆帝的后宮,每一世都是不一樣的人。
她真的不認識啊。
趙昭儀忽然輕笑出聲,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宋時歸蒼白的臉頰:“莫不是宋姑娘這幾天出宮,忙著和周將軍成親,連帶著把咱們這些舊相識都忘干凈了?“
她尾音陡然轉厲,“還是說——根本就是冒名頂替?“
滿殿歌舞忽地搖曳,宋時歸看見自己投在墻上的影子碎成千萬片。
三日前她剛回京便收到太后懿旨,此刻才驚覺這壽宴竟是個殺局。
余光瞥見景隆帝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的眸光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啟稟陛下。“宋嫣然突然出列跪拜,鬢邊累絲金鳳釵隨著動作輕顫,“臣女敢以性命擔保,舍妹自出宮后性情大變。昨日她竟連臣女親手送給她的并蒂蓮香囊都不認識了,那是她入宮時,我給她的...這分明是換了人!“
景隆帝終于擱下茶杯,玄色龍袍掃過御案時帶起一陣松香。
他緩步走到宋時歸面前,修長手指捏住她下頜的瞬間,宋時歸嗅到他指尖若有若無的龍涎香。
“宋時歸。“天子低沉的嗓音裹著冰碴,“你可有解釋?“
殿外忽然滾過驚雷,三月的暴雨來得又急又猛。
宋時歸望著帝王深不見底的眼眸,忽然想起上一世臨死前那個雨夜。
她身份敗露,沖進御書房為太子求情時,正是這雙眼睛在漫天箭雨中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骨血。
“臣女...確實記不清了。記得春獵時,我跌落懸崖,為了保護陛下,我背著他走了很遠的路,好像磕破了頭。所以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不信你們可以問陛下...“
宋時歸勾唇,陛下,你現在和我一條船了哦。
淑妃,你是想扳倒我,還是扳倒陛下呀?
淑妃臉上一陣赤橙黃綠青藍紫,“這……不可能,你你那么瘦弱,怎么可能背得起陛下……”
“是呀,”宋時歸泫然欲泣,委屈巴巴地,“我背不動,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能真的磕破腦袋了吧。”
景隆帝,“……”
淑妃認定宋時歸貍貓換太子,“不可能,陛下,她在狡辯……”
“夠了,還沒有鬧夠嗎?”景隆帝聲音沉沉,“淑妃言行無狀,降為嬪,半年內不得出仁秀宮。”
宋時歸眉開眼笑,“謝陛下。”
“不必了。“景隆帝突然甩開手,轉身時龍袍揚起凌厲的弧度,“傳朕口諭,即日起解除周策安與宋時歸婚約。宋家女護駕有功,暫時留在宮中養傷。“
滿殿嘩然中,淑妃對景隆帝輕拿輕放的處理很不滿意,“陛下,欺君之罪可是死罪……”
話音未落便被帝王森冷的目光釘在原地。
淑妃瑟縮回去,不敢再開口。
宋時歸怔怔望著景隆帝繡著金線的領口,景隆帝為什么要幫她?
暴雨拍打窗欞的聲音里,她聽見帝王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以為朕當真不知你不一樣了?“
溫熱氣息拂過耳垂時,宋時歸渾身一顫,“你出宮那天,和平時的神情完全不同。“
“所以,你怎么解釋呢?”
宋時歸大為驚駭,她感覺自己在發抖。
景隆帝根本沒有幫她,他早就起疑了!
景隆帝拇指重重擦過她唇瓣,某種灼熱的戰栗順著脊椎竄上來,夾雜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愉悅。
景隆帝的后宮。
宮人沒有出聲,默默退開,把陷入昏迷的宋時歸留在了龍榻上。
景隆帝穿過層層簾幕而來,甫一出現,光風霽月便照亮了整間屋子。
這世上總有人得天獨厚,有好看的容顏,還有赫赫權勢。舉手投足盡顯威儀高貴。
椒房殿鎏金狻猊爐吐著龍涎香,景隆帝的手指掠過宋時歸的云錦披帛,在燭火跳躍中細細打量她的容顏。
他看著昏睡中少女嬌嬈的身段,想到今日宮中她嬌憨的神態,忽然有了擁她入懷的念頭。
女人臉頰緋紅,特有的芬芳在他鼻前散開,景隆帝胸中升起一股燥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他不自覺的伸出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弄她垂在榻上的鬢發,
真好看,他想。
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女人。
宋時歸醒來時,只覺得全身酸痛難當,但酸痛又有酥甜的癢意傳來。
然后她看到了景隆帝。
景隆帝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望著她,雙腿交疊,漂亮的眼睛泛著一點微紅。
他說:“宋時歸,解釋。”
能怎么解釋,說她是重生嗎?
宋時歸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企圖蒙混過關。
她的眼睛太亮,像是會勾人一般,濕潤潤的瞳孔像被雨水打濕,氤氳出萬種風情。
“看看這個。”
紅燭滴落的蠟油在青銅燭臺上凝成血珠,宋時歸盯著那抹暗紅,喉間仿佛堵著團浸水的棉花。
景隆帝的手指正繞著那截褪色紅綢,明黃袖口金線繡的龍紋刺得她眼睛發疼。
“這料子,是二十年前蘇州云錦坊特供的霞光錦。“皇帝的聲音像把薄刃,輕輕刮過她后頸,“整個晉朝,只有太后千秋節時賞過三匹。“
宋時歸發絲凌亂地披衣跪在冰涼的青玉磚上,能聽見自己心跳撞擊肋骨的聲音。
她不記得啊!
此刻在帝王修長指間纏繞,倒像是勒在她脖頸上的絞索。
“陛下...“她剛開口,喉頭突然被溫熱的龍涎香堵住。
景隆帝不知何時走下御座,玄色皂靴停在她眼前一寸。繡著暗紋的袍角掠過手背,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
帶著薄繭的手指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宋時歸被迫抬頭,正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
燭火在帝王眼中跳動,映得他眼尾那顆朱砂痣艷如滴血。
“告訴朕,“他俯身逼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顫抖的睫毛,“二十年前蘇州城隍廟前的小乞兒,怎么就成了禮部尚書宋大人家的小姐?“
宋時歸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