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談話后,林言秋第一次對柏舟產生了懷疑。她不相信事情像柏舟描述的那么簡單。如果真像柏舟所說,何以驚慌至此?而且柏舟對她一連串的發問想都不想的流利應對,好像那些回答早已準備多時,爛熟于心。就算林言秋再怎么不敏感,此刻她也覺得不正常了。
可以肯定的是,柏舟肯定瞞了她什么事情。之所以隱瞞,肯定是認為她無法接受,什么事情她無法接受呢?
談話后,柏舟的生活一如既往,照常的上班、加班、下班、回家、吃飯、睡覺,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可林言秋開始失眠了,上班的時候不能集中精神,腦海里反復的在想:柏舟一定隱瞞了什么,她發現的聊天只是其中很小的事情,一定有其他更嚴重的事情。回家后,晚上睡不著也在想,開始回想之前的蛛絲馬跡。如果柏舟真的有事情瞞著她,那么這些事情一定會留下痕跡。
慢慢的,林言秋開始整理出了一些線索:
在近一年的時間里,柏舟比以往回家更晚了,當時林言秋也問過,柏舟的解釋是因為單位搬到了郊外,更遠了;
回家后柏舟不像以前在房間里玩游戲,常常會呆在廚房里,把門一關。有時候在抽煙(柏舟之前戒煙了好幾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又抽煙了)、有時候在用手機聊天、有時候在打電話;
睡覺睡得更晚了,之前的柏舟經常會洗漱后早早上床,比林言秋上床都早。而那段時間,柏舟常常會在電腦上玩游戲到很晚,林言秋常常都不知道柏舟什么時候上的床;
柏舟的手機有了開機密碼,而且常常機不離手。之前有時候電話響了,或者有信息的時候,如果柏舟在廁所或者忙,他會讓林言秋給他看看你信息是什么,或者接一下電話,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柏舟到哪手機到哪,上廁所、洗澡都帶著,林言秋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柏舟的手機了;
打電話在家里會背著林言秋,會到廚房或者衛生間。打電話頻次比之前多了很多,有時候林言秋在洗澡,聽到柏舟回家一邊上樓梯一邊打電話,但只要到了自己門前,電話就掛了;
晚上回家明明很晚了,柏舟也會出去,說去超市買煙;
之前柏舟只要出去買東西,都會喊著林言秋一起,現在基本上都是單獨出去;
兩個人因為有事必須一起出去的時候,柏舟不再像之前一樣攬著林言秋的肩膀,或者和林言秋并排走,邊走邊聊天。而是單獨的走在前面,而且走得很快,邊走邊看手機,根本不管林言秋被落在后面很遠。
林言秋和柏舟一起走過很多路,當然也分開走過很多路。林言秋試著倒帶,用人生的鏡頭去捕捉,她發現很多畫面是模糊不清的,在那些模糊不清的畫面中只有一個畫面異常清晰。
那是林言秋和柏舟一起去照相館取柏果兒的幼兒園畢業寫真集。從公交車下來到照相館需要走一小段,這段路只是一段平常的路,并沒有高高低低的起伏,就一條平坦的人行道,可就那一段路林言秋走的非常吃力,她第一次發現,柏舟走路比她快很多。
柏舟走在她前面,一邊走一邊在手機上做什么操作,林言秋在后面追得有些生氣,她以為柏舟是在玩游戲。取了寫真回來得路上,林言秋內心非常得不舒服,她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被拋棄?被忽略?被遺忘?也許都有。
在回城的公交車上,林言秋記得還和一個人吵了幾句,好像是車子上人多,不小心撞了一下。柏舟站在一邊,看著一切,并沒有幫她。只是在下車后問了一句:“你怎么和人吵起來了?”
林言秋沒好氣的回應:“我心里不舒服,想吵。”
如此一想,在兩個人一起走的這段路上,并不是林言秋放慢了腳步,而是柏舟刻意加快了腳步;不是邊走邊玩游戲,而是在和別人手機聊天;并不是不知道林言秋心里不舒服,而是他那個時候更在意的是別人的感受。
更重要得是,林言秋想起來,柏舟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和她過夫妻生活了,沒有擁抱、沒有接吻,什么也沒有。
對于林言秋來說,婚姻里沒有性也許能夠接受,但對于柏舟來說絕對不可能。
當林言秋意識到這些,尤其是最后一點后,她內心認清了一個事實:柏舟100%出軌了,而且是精神和肉體都出軌了。
女人在知道老公出軌的第一時間,都會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林言秋在意識到柏舟出軌后,第一時間想要找柏舟問清楚:為什么?發生了什么?到什么地步了?如何開始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無論林言秋怎么追問,柏舟就咬緊了只是聊天,沒什么別的事情。對于林言秋指出的種種疑點,柏舟也有自己的說法:工作忙,加班多,應酬多……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很快就生根、發芽、瘋長,林言秋現在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懷疑。越是回想之前覺察的柏舟的種種變化,越是覺得柏舟不可信。而且她堅信自己沒有亂想,柏舟一定有事情。可柏舟始終堅持自己的說法,愣是沒有透露一絲信息。
林言秋意識到自己除了懷疑,并沒有實質的證據,而柏舟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一定不會說出什么她想知道的事實真相。
一個起了疑心的女人,絕對是福爾摩斯。林言秋開始通過一切途徑尋找線索,現實中是不可能了,只能通過網絡。林言秋不斷的去研究柏舟的QQ、5460同學錄、淘寶的購買記錄,尋找一切可疑的人或者留言,終于被她發現了,柏舟另外有一個QQ號。
那個賬號只有兩個好友,一個是林言秋知道的柏舟常用的QQ,還有一個就是那個女孩子。柏舟新QQ和那個女孩子的QQ空間里,分別記錄了兩個人的相處過程,以及相互之間的留言。盡管里面并沒有把具體的姓名寫出來,但林言秋一看那個女孩子記錄的人,就是柏舟。
而從柏舟新QQ空間和說說來看,明顯是寫給那個女孩子的,有小作文,有情詩。從柏舟新QQ注冊時間來看,兩個人交往至少已經有一年了。從淘寶的購買記錄老看,柏舟買過一套男式睡衣,但郵寄地址卻是寄到公司的;經常會買一些零食寄到他公司,而林言秋知道柏舟不吃這些零食,之前家里買了他也不吃。
林言秋坐在電腦前,看著這些被她一點一點挖出來的真相,內心的痛,讓她的心揪著,說不出來話。她想哭、想喊、想大聲的質問,可柏舟還沒有回家,她的無數問題,都堵在心里,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也不敢大聲哭喊,因為年幼的柏果兒和年邁的公公婆婆就在隔壁的房間里。
柏舟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林言秋聽到他開門、關門、放下背包,進了廁所、然后在客廳停留了一會,然后打開了臥室的門……
林言秋坐在電腦桌前一動也不動,臥室里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發出的藍盈盈的光。柏舟一邊說著:“怎么不開燈?”一邊打開了臥室的等,然后看到了在電腦桌前兩眼紅腫的林言秋,然后看到電腦的屏幕上是他那個新QQ號的空間和那個女孩子的QQ空間,柏舟明白他無法再隱瞞下去了。
從柏舟的坦白中,林言秋知道了,那個女孩子是他公司的同事,大學畢業后進的他公司,一開始他并沒有對她產生什么感覺。那個女孩子經常會問他問題,給他打電話,有什么事情也會找他幫忙。而且會夸他長得帥,夸他人性格好、有能力、愛老婆、愛孩子,是一個好男人。還經常會送他小禮物,常常會QQ找他聊天,慢慢的,他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一來二去的,就在一起了。林言秋的判斷沒有錯,柏舟從精神到肉體,都出軌了。
林言秋也明白了她為什么那段時間會感覺空落落的,因為那些她曾以為柏舟帶給她的幸福,被柏舟收回了。她心里的黑洞,那個造成她虛無的黑洞,來自于她的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比她的大腦和身體更早的感受到了這個變化,一直在提醒她,而她被生活的習慣蒙蔽,像只溫水里的青蛙。
她不知道溫水里的青蛙,是慢慢的在舒適中死去,還是在臨死前意識到了自己身處水深火熱卻無法跳脫而痛苦的死去。而她這只青蛙,好像是被人從溫水里突然扔進了沸水里,沒有過渡,一下子墜入地獄,無人可求、無人可依,且沒有自救的力量和勇氣。
林言秋當時不知道自己無法面對這樣的真相,她廢寢忘食的去尋找柏舟出軌的蛛絲馬跡,就是想看看柏舟到底隱瞞了什么,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根本無法面對。就像柏舟說的:“我瞞著你,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是的,她現在覺得如果她不知道真相就好了。可是,真的不知道就好了嗎?林言秋想起那些被懷疑啃噬的、無法安睡的日日夜夜,她明白,懷疑就像是凌遲之刑,一刀一刀割著,也是痛得血淋淋的。
柏舟坦白的過程中,林言秋一直在默默的流淚,而柏舟很輕松,整個坦白過程里,沒有愧疚、沒有痛苦、很放松,好像說的不是他出軌的事情,而是講了一個別人的故事。如果說在林言秋剛發現他聊天時,他可能有些慌和緊張,那么現在柏舟的整個身體都在告訴林言秋:反正你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用隱瞞了。對,林言秋覺得柏舟就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就是感覺之前他和那個女孩子好像還在黑暗中,不自由,但現在隨著林言秋揭開的真相,他們從黑暗里解放了出來,自由了。林言秋覺得,在他說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站在了明處,而林言秋被留在了黑暗里,而且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柏舟認為他已經坦白完成后,很快的進入了夢鄉,而旁邊的林言秋,枕著自己的淚水,在黑暗里睜大著雙眼。在無邊的黑暗里,林言秋全身的器官變得無比敏銳,柏舟的鼾聲此刻顯得無比的銳利,一聲一聲的割著林言秋的靈魂。林言秋聽到了窗外不遠處的高架上汽車行駛的聲音、馬路上深夜晚歸或者出行的行人騎車或走路的聲音、小區里有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好像還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小聲的啜泣。這些聲音一股腦的沖進林言秋的耳朵、大腦,直達她的每一根神經,鬧得讓她頭痛欲裂。她眼睛很困,神經卻很亢奮。只要閉上眼睛,全身得神經嘰嘰喳喳,都在重復柏舟的話:
“老婆,對不起,我愛上別人了。”
“我愛她,也愛你,誰說一個人不能同時愛兩個人。”
“我瞞著你,真的是為你好,我怕你接受不了,受到傷害。”
……
可笑,她竟然不知道柏舟面對她可以說出如此冠冕堂皇、厚顏無恥的話來。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情,可他又很理直氣壯的,覺得他是為了她好。他甚至覺得,林言秋要對他的隱瞞感恩戴德,應該對他說:“對不起,我不應該逼你坦白。我錯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多么荒唐的事情,多么可笑的人啊。她覺得她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應該歇斯底里的抽柏舟幾個耳光。可是,她只能睜著眼睛,看著窗戶,看著它慢慢的從黑暗中透出一些光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