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過,世間就換了一個模樣,褪去了喧囂和躁動變得安靜而穩重。官道上塵煙滾滾,打破了這份寧靜與美好。十七歲的高秉寒一襲漿洗得有些發白卻極為平整的青布長衫,身姿挺拔如同一棵勁竹,在這塵世中透著一股別樣的清雅。他背著書箱抬眸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中滿是堅定與期許,腳下的步子沉穩有力,一步一步踏出了家鄉的土地,踏上了赴京趕考的路途。秋風吹落了泛黃的樹葉,落到青石官道上,高秉寒的布履碾碎一地斑駁的日影。他駐足在灞橋柳蔭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箱側袋里的東西——那是臨行前夜,楊清溪翻過院墻,踩著杏樹枝椏遞來的青瓷筆洗。露水正順著樹葉滑落,恍惚間似那夜少女睫羽上懸著的淚珠。
崇仁坊的槐樹在晚風中簌簌作響,樹葉翩躚落在他肩頭。高秉寒正欲抬手拂去,忽聽得身后傳來馬蹄踏碎青石的脆響。一匹通體雪白的波斯馬噴著鼻息停在他三步開外,馬背上青年玄色錦袍上的金線纏枝紋在暮色中暗光流轉。“可是隴西高氏子弟?“崔三郎執鞭的手腕微轉,鎏金馬鞭梢頭綴著的翡翠貔貅在風中耀武揚威。他目光掃過高秉寒洗得發白的青布直裰,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某在平康坊設了文會,遍邀今科舉子共論《昭明文選》。“高秉寒望著對方腰間九環錯金蹀躞帶,想起昨日在國子監門前見到的那位紫袍考官。崔氏三郎的馬鞭正不輕不重地敲打著掌心,鞭梢翡翠映得他眼中幽光閃爍。“崔公子見諒。“高秉寒后退半步避開撲面而來的龍涎香氣,“在下還要溫習功課。“話音未落,平康坊方向忽傳來陣陣笙簫,聲音似乎送來了胡姬身上濃郁的玫瑰露香氣,瞬間將樹葉的清甜沖得支離破碎。
秋雨順著房頂的茅草滴落,地上發出啪嗒啪嗒低悶的聲響。楊清溪指尖的銀針在素絹上游走,繡到并蒂蓮最后一瓣時,忽然房門被推開。她手一顫,針尖刺破指尖,血珠在絹帕上洇開一朵紅梅。
“溪兒你爹說下月初八是個吉日......“母親的聲音被推門聲裹挾著闖進來,身后跟著十歲的清辰。小郎君新裁的長袍還沾著雨氣,袖口掉落的點心碎屑在燭光里明明滅滅。
楊清溪將染血的絹帕攥進掌心,襟口那枚羊脂玉玨硌得心口發疼。上元節的燈火恍如昨日,高秉寒立在鎮上燈謎攤前,月白長衫被百枝燈樹映得流光溢彩。他解下鎏金走馬燈時,攤主將玉玨遞來,說這是波斯商人帶來的貢品。“此物當配佳人。”攤主說話時呵出的白氣氤氳了眉眼,玉玨落進她掌心還帶著體溫。那時滿街火樹銀花,他指尖擦過她腕間跳脫,驚起一片滾燙。
“阿娘!“楊清溪緩緩起身,面前絲線簌簌顫動,“女兒想在家多侍奉父母。“話音未落,窗外驚雷乍起,樹枝亂撞。她看見母親鬢邊新添的白發在風里飄搖,像極了那夜被暴雨打折的梨花。母親無言牽著清辰走開,門扉帶起的風撲滅了案頭燭火。楊清溪摸索著襟口玉玨的裂痕,忽然聽見墻外傳來熟悉的塤聲。那是《折楊柳》的調子,卻吹得七零八落——秉寒哥哥擅音律,斷不會如此。
二更鼓響時,楊清溪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玉玨貼著心口發燙。窗外雨聲漸歇,有夜梟掠過屋脊。她指尖輕輕撫過玉玨上的裂痕,那夜高秉寒把玉玨遞到她手上說:“溪兒等我!”她一時情動,眼淚滑落滴到他冰涼的手背上,少年突然就慌了神。
暮色沉沉,當今陛下正在聽著今朝狀元郎的《河清賦》。紫檀案幾上的夜光杯突然泛起漣漪。高秉寒的指尖在珊瑚枝上輕輕一叩,泛白的袖口掠過瑪瑙盤,在第三顆冰鎮荔枝滾落玉碟時,他聽見了瓦當上的碎雪聲。麟德殿的九枝連盞銅燈將他的影子投在蟠龍金柱上,那影子正以極緩慢的速度向著御座傾斜。梳雙環望仙髻的宮女捧起鎏金執壺,鬢邊銀簪在燭火中閃過一線幽藍。十七道銀光就在這時破空而來。高秉寒的瞳孔驟然收縮。最前端的銀針已逼近陛下咽喉,高秉寒反手抄起案頭杯子。西域進貢的琉璃盞被丟將出去,飛濺的殘片將三枚透骨釘釘入蟠龍柱。“護駕!“太監的尖叫刺破混亂。偽裝成樂師的刺客從箜篌中抽出軟劍,而那個“宮女“的雙手正從肩頭滑向陛下脖頸——指尖套著精鋼指套。高秉寒折斷了案頭三尺高的紅珊瑚。斷裂的枝杈在他手中化作赤色長劍,海底的紋路竟隱隱顯出劍的殺氣。當指套與珊瑚相撞時,一串火星濺落在陛下的龍袍上,繡金團紋頓時被燙出無數小洞。殿外禁軍的腳步聲如雷雨將至,頃刻間拿下刺客。高秉寒將染血的珊瑚枝輕輕放在御前。陛下看著這個文武雙全的狀元郎滿眼都是欣賞。
蟬鳴漸歇的秋季,高秉寒騎著棗紅馬踏碎晨露歸來。官服上繡著的云雁振翅欲飛,秋闈后他聽從父親安排沒有返鄉直到放榜之日看到自己高中才有勇氣踏上歸鄉的路。照例拜見了父母官和恩師,跪謝了父母,與同窗把酒言歡。但高秉寒想做的不是這些,他著急應付完這些事去見楊清溪。
“圣上賜我翰林院編修之職。“高秉寒解下腰間魚袋,“但我向吏部遞了呈請,求放杭州通判。“他指尖撫過楊清溪消瘦的臉龐,忽而握住楊清溪冰涼的手:“杭州有十里荷花,你...可愿與我同去?““我愿意。”楊清溪眼角含淚顫抖著答應。她捧出那枚羊脂玉玨遞給高秉寒。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沖動緊緊抱住了眼前這個日夜思念的人。他用臉輕輕蹭著她的頭發,雙手不停摩挲著她的后背。“溪兒!我的溪兒!我在京城的每一刻都在想你!今日蟾宮折桂未曾付你!”他第一次向楊清溪吐露心聲。他知道自己的心也知道她的心。楊清溪靠在他胸膛感受著他的心跳,她仿佛乘上了云彩,飄飄然何其輕快。“秉寒哥哥,”她輕語,“我一直在等你···”“等著我娶你,”高秉寒沒等她說完就接道,“我近日就讓父母去你家提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讓你時時歡喜。永不負你!”月光灑下來,少年眉眼堅毅滿目柔情。他懷里的少女滿面春色含羞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