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墨安起身去后,玉凝便前來拜見江氏,崔媽媽親自出門接她進了院子,彼時江氏才剛裝扮停當出了門,玉凝一看,只見她頭上皆是金銀首飾,身上大紅緞襖,赤色榴花錦裙,外罩緞繡牡丹紋披風,明艷如春曉之花,俏麗若三春之暉,玉凝忙迎上來請安,“大娘子妝安”說著,便福了下來。江氏挽著她的手同入了正房。
玉凝偷眼左右瞧了瞧,大紫檀雕花案上設著青玉鳳紋花樽,墻壁上懸著墨色山水畫,地下兩溜黃花梨木交椅,兩側又有一副對聯,道是:
“云和積雪蒼山晚,煙伴殘陽綠樹昏。”
過了紫竹屏風才入內室,臨窗大炕上設著大紅牡丹紋靠背,金絲繡牡丹紋引枕,兩邊設一對紫檀木雕花小幾。江氏挽著她上了炕,房內的丫頭忙上前來奉茶。玉凝一面捧著茶,一面打量這些丫頭們,妝飾衣裙,舉止行動,果然與別家不同。江氏看著她說:“沈墨安上早朝去了,等他回來見到你必然也會驚訝的?!苯嫌旨毤毜拇蛄苛怂环?,“你真的很像玉蘭,她若是泉下有靈,會不會怪我……”話未畢,竟無語凝噎。
“我看過姐姐的手書了,她很喜歡您,大娘子……您能不能告訴我……”玉凝深吸一口氣,又繼續問,“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找到她的貼身女使時,那女使早已纏綿病榻,我問她時她便只剩下一口氣了,留下一句‘是柳婉兒……是她殺了玉姨娘……’就斷了氣。”
江氏沉默一會兒便道,“她快要生產時我娘家哥哥來了信,說我母親那病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要我回府見她最后一面,我在玉蘭的院子里和我的院子里都是留了人的,我以為我的安排已經夠妥帖了,便急匆匆地回了我娘家,可誰知我前腳才出門,后腳玉蘭便臨盆欲產,我院子里的丫頭要去請府醫,可柳氏硬說她身體不適將府醫扣在了流霜院,沈墨安其時正在上朝,我院子里的丫頭要去尋老夫人卻被柳氏的人攔住,玉蘭院子里有個丫頭想出府來尋我,卻被侍衛攔下不許她出府,彼時玉蘭的胎位不正,穩婆一見形式不妙,府醫又遲遲不來,便撂挑子走了人,等我夜間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玉蘭的尸首了。我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她就在我懷里,還是那么瘦,卻再也不會醒過來叫我映時姐姐了……”江氏說到這兒便眼眶通紅,“聽了玉蘭院子里的丫頭說的話后,再見柳氏時我簡直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可那時候她卻懷上了孩子,沈墨安只顧柳氏有孕之喜,全然不在乎玉蘭的一尸兩命,只說她福薄,叫我將她風光地葬了……”
“我又何嘗不恨啊?每每我午夜夢回都見到玉蘭在我懷里奄奄一息,問我為什么不救她和她的孩子……”江氏此時已經泣不成聲,不復平日的冷靜自持。
玉凝聽完了她的話,低著頭不發一言,可她的手緊緊握著茶杯,連手被燙得滿是紅痕也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的痛,在這世上,尤其是在這些高門大戶里,有誰不是痛到了極致,我何嘗不想三刀六個洞捅死那毒婦……”江氏抬眼給底下的丫頭遞了個眼色,那丫頭便上前接過了玉凝手中的茶杯,“可她偏偏為沈家誕下了男丁,為沈墨安生下了一對兒女,偏偏沈墨安又為她脫了奴籍,有外人提起只說她是揚州柳氏一族的義女,偏偏沈墨安又與她有年少的情誼,可我偏偏不僅是江映時,我還是沈家的當家主母,是鎮遠侯府的嫡女,父母兄弟,親族門楣,無一不是牽掛拖累,我若是一步行差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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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江氏特意叫身邊的幾個丫頭為玉凝好好裝扮了一番,待二人都裝扮停當,便一同往壽寧堂去給沈老夫人叩頭請安。彼時正值沈老夫人和府中姑娘們說笑解悶,柳氏為了在沈老夫人面前刷好感也來請安,眾人正說笑著,忽聞外面的丫頭回說,“大娘子來了?!苯又阋娊蠋Я艘粋€貌美的娘子進來,便都覷著眼瞧,說:“這是誰家的娘子?生的這樣標致?!苯仙蟻碚埩税脖阈Φ溃骸袄咸辜毤毜那魄?,這娘子好不好?”說著,忙拉著玉凝說:“這是老夫人,快叩頭請安?!庇衲π辛舜蠖Y,起身便低眉順眼地立在一旁。沈老夫人上下瞧了一瞧,覺得有些眼熟,因又笑問道:“你姓什么?今年十幾了?”江氏忙笑說:“老太太且先別問,只說這娘子比我俊不俊?!鄙蚶戏蛉私兴^來細瞧了一遍,看畢,便笑說道:“是個標志的娘子,我看比你還生的俊些。”江氏聽說,忙跪下笑著說,“這丫頭是前兒我從外面買來的,名叫玉凝,今年十九歲,身世倒也清白,從小便沒了娘,前不久又死了她老子,如今就剩她一個光身了,少不得老夫人發慈悲,許她進府來做個妾,過了納妾文書,吃了妾室茶,等官人回來了便可圓房,為咱們沈家開枝散葉。”沈老夫人聽了便道:“這有什么不是,你這樣賢良便很好,一應事務都交由你來操辦了便是了?!苯下犃吮氵殿^起來。又叫玉凝上來給姨娘見禮,柳氏起身上前,玉凝見她穿戴不凡,舉止品貌不俗,料定她必是柳氏,連忙上前行禮,江氏起身左手牽著玉凝右手牽著柳氏,命崔媽媽打開帶著的匣子取出四對金玉簪環作為拜禮送給玉凝,又給了玉凝和柳氏一人一只金玉纏絲雙扣鐲,以示妻妾和睦,二人忙拜受了,而柳氏從見到玉凝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一聽說她叫玉凝,便猜測她是否與玉蘭有關,但這些都只能私下再著人打探了。
于是自此府中上下皆知新來了位姨娘,居住在清秋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