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林月梅始終沒合上眼。
這幾日她被禁足閨房,一心忙著仔細抄寫《女戒》,想著借此討好林遠,早日解了她的禁足。
也不知從何時起,林遠與薛氏之間仿佛清冷了許多,以往林遠從不會對薛氏高聲一句,家長里短向來處處依著薛氏,外人面前對薛氏也是百般寵愛,可如今竟動手當眾掌摑了她,且一連多日都不往薛氏院子里去。
她曾以為只要林玉笙一死,憑著林遠對薛氏的寵愛,她自能被名正言順的過繼到林遠膝下,成了正經林家嫡出的小姐,更能順理成章的攀上鄭家,與鄭明之共結連理。
可如今,她竟沒了這樣的底氣。
昨日下晌,林管家潛了丫鬟來,說薛氏犯了林遠的逆鱗,被趕回了薛家。
林月梅聽聞此言,猶如晴天霹靂!
不知薛氏眼下境況如何,便派了珍珠悄悄去薛家打聽。這才曉得,是表哥薛懷志犯了人命官司,舅母竟帶人去鬧了公堂,還將林遠打傷了。薛氏不明所以,沖撞了林遠,當眾拂了他的面子,這才叫林遠一怒之下趕回了薛家。
薛氏哭哭啼啼叫珍珠帶話過來,只叫她處處小心,莫要被林家拿住錯處,盡管她擔著林遠養女的名聲,可到底也是攀附薛氏與林遠的夫妻名義,若是沒了這層,只怕她遲早也是要叫林家趕出府的。
林月梅心頭慌了一夜,薛長青還暗示她,找個機會,在林遠面前替薛氏說幾句好話,只有讓林家把薛氏接回去,薛家才有與林家說話的機會。她舅母與表哥,還有薛家一眾家丁,如今可還在縣衙大牢里待著呢!
林月梅在林府跋扈多年,向來依仗薛氏的威望,如今突然只剩她只身一人,叫她心頭惶恐不已。
莫說她如今尚在禁足之中,就是林遠今日先后叫薛家人當眾打了臉,只怕多半正氣頭上,她若此刻去替薛氏求情,一個不好,只怕自身都難保。
林月梅忐忑了一夜,天蒙蒙亮時,便叫珍珠起身點了燈。
“你將我柜中帶鎖的那只木盒取來。”
珍珠見林月梅眼底的青黑,便曉得她一夜沒睡好。面色蒼白了些,語氣也不如尋常精神。
取出木盒,置在林月梅的梳妝臺上。
林月梅親自取了鑰匙開鎖,徐徐打開木盒。
里面是一方用油皮紙仔細包裹的硯臺。
林月梅深吸一口氣,緩緩撥開油皮紙,露出硯臺油潤的胎體。硯臺上方刻著竹松海棠,栩栩如生。
墨寶齋的硯臺,向來只供宮中貴人,皇親國戚。若是誰能有幸得上一方,定是要做家傳之寶,世代相傳的。
這方硯臺,她親生爹爹臨終前,留給她唯一值錢的遺物。
那會兒,她與薛氏在她爹爹去世后,日子最艱難的時刻,都不曾舍得將它當了。只因她父親說過,這是要給梅姐兒將來做嫁妝的。
她那會兒年紀尚小,對父親印象也極淺。
對父親二字的的全部感受,便自此凝在這一方硯臺上。
有時也會偶爾打開觀摩一番,墨寶齋的東西,做工精巧,萬里挑一。
昨日林遠發了大火,下令避嫌,不準與薛家人再有往來。
珍珠雖跑了一趟薛府,卻不敢將薛長青貴重的禮品帶回府邸,然這個節骨眼兒上,除了這方硯臺,林月梅著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來討好林遠了。
“小姐,您當真要動這硯臺?”
珍珠有些不忍。
林月梅聞言,砰地合上木盒,轉臉冷聲道:
“你懂什么!如今為了母親,莫說一方硯臺,就是豁出這身體面,我也要哄得父親回心轉意!”
珍珠不敢多言,忙打了水,伺候林月梅梳洗更衣。草草用了幾口早膳,估摸著林遠該去衙門辦公了,忙整理了衣衫,取了硯臺,悄悄出了門。
誰知才出院子,便叫林玉笙堵個正著。
林月梅本就想著避人耳目討好林遠,誰知突然撞上林玉笙,驚的面色一白。
林玉笙坐在她院子外的秋千架上,青梅立在她身后。見著林月梅,林玉笙卻是沒起身,青梅也沒有上千行禮。
“姐姐今日起的好早,這莫不是要去尋爹爹吧?”
林玉笙淺笑著,掃了一眼珍珠手中捧著的木盒,主仆二人果然面色一緊。
“妹妹說笑了,我……我怎會尋爹爹,就是屋里呆悶了,出來透透氣。”
林月梅僵著臉色,小心翼翼的應付。
“咦,你看,猜錯了不是?”
林玉笙側著臉與身旁的青梅說笑,青梅神情淡淡的,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
林玉笙片刻轉過臉來,與林月梅道:
“我方才還與青梅打賭,猜姐姐定是一早備上厚禮,去尋父親替母親求情呢!”
林月梅被林玉笙一語道破,心中頓時又羞又怒,卻是生生壓著,不敢表露分毫。只是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林玉笙:
“妹妹如今越發的閑了,竟為了一句玩笑話,大清早來我這里尋開心。”
“姐姐這是生氣了?”
林玉笙笑瞇瞇的從秋千架上起了身,走到林月梅身前,語氣嬌俏道:
“我今日可不是來尋姐姐晦氣的,如今父親與母親生了嫌隙,若是父親一怒之下休書一封,只怕此事再無回旋余地。”
“不……不會的……父親怎會休了母親!你莫要空口白牙,胡編亂造!”
林月梅驚白了臉,語氣也就不那么和善了。
“姐姐可知爹爹這回叫你們薛家打了臉,折了多大的臉面?莫說母親嫁進林家多年無所出,就是如今向著娘家逼威自己夫君,也說不出半個理字來。”
林玉笙也斂了笑意,立在林月梅跟前
端著手,縱是梳著孩童發髻,卻是端著一副大家之風。
林月梅聞言,盯著林玉笙的眼,果然透出幾分惶恐來,面色變了又變。
“姐姐不會幼稚的以為,送些值錢的物事,便能叫父親回心轉意了吧?只怕如今姐姐就是搬座金山去,父親都只會嫌你們薛家銅臭的很。”“姐姐莫要忘了,母親就是一直用薛家的錢財,來拿捏敲打父親的,姐姐若是再用此招,只怕要招惹父親不快,屆時母親那里,連個在父親面前說的上話的人也沒有了。”
林月梅聞言,身子微顫。
“你今日……是來看我母女笑話的!”
林玉笙輕輕搖了搖頭,一臉認真道:
“姐姐說笑了,我若想看你笑話,隨便尋個由頭,將你一并趕回薛家便是了,何苦一早來此尋你說話?”
林月梅深吸一口氣,咬牙道:
“妹妹這般說話,到叫我聽不明白了,你莫不是想來幫我母親說話?”
“正有此意。”
林玉笙露了笑,在林月梅逐漸僵硬的面色里,循循善誘起來:
“姐姐也知道我才與那鄭家退了親事,雖說不曾過明面兒上的事,到底傷了名聲。如若母親此刻被休,府中無主母,爹爹早年喪妻,若想再續一門填房,終究不易。再過兩年我也到了能說親的年紀,但總不能越過爹爹去吧?”
“母親待我雖無母女情分,但到底關起門來,也算是一家人。咱們就算是為了各自安好,也需拿個主意將母親早日接回來。”
林月梅聽聞林玉笙這一番話,不由往后退了兩部,半信半疑的將林玉笙打量一番。
“莫非……你有主意?”
“主意倒是有一個,只是不曉得姐姐愿不愿同我去薛家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