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坑洼難行,但受了驚的馬兒如離弦之箭一般狂奔。
林玉笙死死攥住車壁木欄,身子不受控制的在馬車里顛來覆去,好幾次撞在車壁上,只覺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后背和膝蓋鉆心的疼。
兩匹馬兒在山野中瘋跑,車輪帶起的泥土四濺,日頭漸漸沉了下去,林玉笙咬著牙不敢松手,但一顆心猶如墜入井底。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馬車前沿撞在一塊巨石上,車身瞬間傾斜,車輪撞得粉碎,韁繩被巨大的沖擊力扯斷,兩匹馬兒四散奔走。
車廂一下子就地翻滾好幾圈,重重摔進樹林里。
林玉笙尚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身子騰地隨著車廂翻滾,猶如盛了米的布袋。手臂早已抓不住壁沿,只能本能的蜷起身子,護著頭腹。
一陣天旋地轉,耳邊盡是各種行李的撞擊聲,林玉笙幾乎以為,她這回只怕真的命喪于此了。
直到身子被甩出車廂,重重的砸在一塊軟物上,林玉笙原本僵直的身子才敢顫抖著,軟下來。
猛然深吸一口氣,林玉笙仿佛被嗆住一般不停的咳嗽,胸口亦猶如被碾壓過一般,整個胸腔都是疼的。
待她喘勻了氣兒,這才略微舒展一下腿腳,還好骨頭都沒斷,胳膊也能動。就是渾身都疼,想必腿上已是青紫一片。只是膝蓋上有些疼痛難忍,隔著布裙,能隱隱瞧見滲著血絲。
想著只要骨頭沒事兒就不打緊,天逐漸黑了,這林子茂密,一點兒人走過的痕跡都沒有。林玉笙撐著摔得灰頭土臉的身子,努力想爬起來。
本就在車上耗盡了力氣,這會兒起身,只覺得手上一軟,便又往后載了下去。
這一跌,竟也不算疼,林玉笙下意識往后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險些叫她驚出魂兒來!
這身后竟不是她以為的從馬車上摔下來的細軟包袱,而是一個倒在地上的大活人!
林玉笙驚呼一身,忙往一旁縮了縮身子,瞪著眼瞧著突如其來的一幕。
難怪她從馬車里那樣重的摔出來,竟能全須全尾的活著,只怕這人為她擋了不少力道。
眼前這人瞧著身形高大修長,竟是個男子。天色越發的黑了,男子身上乍一看雖不見傷痕,衣襟處卻有一些劃破的痕跡。他發髻松散,一張臉叫頭發遮了一半兒,瞧不出相貌。
林玉笙驚出一身冷汗。
眼下算是哪樁事兒?
這人為何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莫不是被她連人帶馬車砸死了?
林玉笙忍著驚慌,深吸了幾口氣,顫抖著伸出幾根手指,探到他鼻下。
還好,有氣兒!
起風了,樹叢中傳來細碎的聲響。
林玉笙只覺得頭皮發麻,此刻顧不得心頭咒罵薛氏陰狠毒辣,忙舉目四望。
還好,車廂竟沒有全然摔碎。此刻正滾落在理她十來步的一塊大石上。
林玉笙顧不得腿腳酸痛,拖著有些發麻的腿腳,一步一步往車廂挪。
車輪早已不知滾到何處,只留下一具還算完整的車架,傾斜著。
林玉笙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車廂推正。又借著最后一絲光線,將散落在四處的包袱和細軟一件件撿回車里。
不一會兒天色全暗了下來。
風愈發的大了,劃過樹林,響起巨大的嗚咽聲一般。
林玉笙縮在車廂里,身子正瑟瑟發抖,突然想起那個倒地不起的男子,猶豫了片刻,便忍著身上疼痛,步履蹣跚的走過去。
男子依舊紋絲不動的躺在地上,林玉笙有些愧疚,雖不知這人為何出現在這山野之中,但眼下這是唯一與她相伴的同類,她終是不忍棄他于荒野。
林玉笙咬著牙,死死拽著男子胳膊,奮力往車廂那邊拖。
這男人也不知自小吃的什么長大,瞧著并不壯碩,卻是死沉死沉的。
林玉笙一面拼命拖著男子往前走,一面心中滿是抱怨。
好不容易拖上了巨石,在用力將男子半抱著拖進車廂,林玉笙已是耗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不管不顧的倒在男子身旁,粗粗的喘著氣兒。
就這會兒功夫,外頭突然落了大雨,雨勢頗大,打在林中樹葉上,嘩嘩的響。
風大雨大,林玉笙又不得已撐起疼痛不已的身子,手忙腳亂的把四周僅存的殘破布簾放下遮雨。好歹擋住一些雨水,就是刮起的東風吹著雨水沿著她這一側窗戶往里鉆。
林玉笙沒法子,只能四處去摸包袱來擋,身子不自覺的往男子那一側挪了挪,車廂狹窄,這一挪,已然緊貼著男子。
待雨勢弱了些,林玉笙舉著包袱的手都酸麻脹痛。放下包袱,自己揉了揉胳膊,不經意觸到身后男子。
林玉笙轉過身,望著共擠一室卻一動不動的陌生男子發愁。
今日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自己叫那毒婦陷害了不說,還撿到這樣一個拖累。
正心焦著,突然一道閃電劃過,正好照在男子面上,林玉笙這才發現,眼前躺著的,竟是個年長不了她幾歲的少年。
好奇之下,林玉笙伸手剝開他面上亂發,入眼便是一張蒼白的臉,濃眉薄唇,睫毛密而長,五官端正,生的算是俊秀。
再借著一道閃電,林玉笙留意到這少年穿著竟是綢緞,天青色外袍上用銀線繡著青竹。只可惜外袍下方仿佛被濺過星星點點的血跡,和著方才拖運時染上的泥土,有些臟污。
林玉笙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身裝扮,分明是個世家出來的少爺!
縱使連林遠這樣的朝廷七品官員,都穿不上銀線縫制的衣裳,眼前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瞧著倒是金貴的很。
可這富家少爺是如何一人身處這山野之中?身旁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落入險境這許久也不見家人來尋,莫不是叫土匪綁票逃出來的吧?
又正巧遇上她的馬車沖撞,直接被砸暈了?
林玉笙越想越心憂。
自己大仇尚未去找薛氏算,自個兒倒是要陰差陽錯的惹了大官司!也不知明日會不會有人發現她失了蹤跡了,前來尋她。若真是哪位貴家少爺今日叫她撞死了,只怕林遠斷不會為她求情,多半與她一刀兩斷,恩斷義絕,任由苦主拿她法辦!
這人斷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她跟前!
林玉笙咬牙摸索著,檢查他傷在何處。打算竭力救上一救,若實在不行,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叫她好奇的是,一番摸索下來,這少年人竟沒什么外傷。
若是叫她馬車沖撞,外傷是必不可免的。
會不會傷在里面?
閃電之下,這少年臉色越發慘敗,連呼吸都微弱了。
林玉笙顧不得其他,只能伸手為他解了衣帶查驗。
夏日穿著本就不多,脫下一層外衫,少年緊實的胸膛便顯露出來。
林玉笙不由一怔。
這少年看著身形清瘦,身上線條極其分明,雖不知練武之人該有怎樣一副身軀,林玉笙本能的就覺得,這少年定然會武。
細看之下,少年前胸后背并未見有明顯創傷,甚至連皮都沒破一處。
那他一個會武的少年人為何會倒在地上?衣擺上的血漬又是哪里來的?
林玉笙蹙著眉頭,心中頗是費解。
定睛再一細看,這少年腹部竟有幾道淺淺的傷疤,然最明顯的一道舊傷口竟是在胸口處。
瞧著該有些年頭了,但這道傷口約有林玉笙一只手掌的長度,傷疤瞧著略有些猙獰,可見當日險境。
林玉笙不由有些同情起這少年來,瞧著錦衣玉食的長大,背后竟也藏著兇險萬分,只怕一個不留神便是萬劫不復。
如此想來,她與他倒有幾分相似之處,心中憤懣倒也不那么難受了。
突然一道閃電,緊接著巨大的雷聲轟鳴,仿佛是劈在近處一般,“咔——”的一聲。
林玉笙嚇得臉色都白了,下意識彎下身子伏在少年胸前,手一不留神就落在了少年胸口那道最顯眼的舊傷疤上。
頓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手心處驟然涌到胸口,冰的她心頭一顫,剎時,又有一道滾燙的濁氣從她腹中翻騰而出,這一寒一熱,絞的她五臟六腑撕扯般疼……
林玉笙終是耗盡了體力,只記得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個很虛幻的夢。
夢境里,有個扎著小辮兒的娃娃,月牙一般的眼睛,牽著她的手,笑吟吟的跑著。
她也沒來由的高興,跟著一邊笑一邊跑。
小娃娃一邊笑著,一邊與她說著什么,可她怎么也聽不清,小娃娃著急了,原本牽著她的手,就變成要甩開,她也著急了,就是死攥著不放手,小娃娃不樂意了,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手指。
掰著掰著,就把她疼醒了。
睜眼一瞧,身旁不知何時正坐著一個少年,大敞著胸襟,正黑沉著臉,一根一根掰著她死死摟著他的手臂。
林玉笙驚的幾乎彈起身,沉著臉劈頭蓋臉就罵上了:
“大膽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