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直起了了歪在榻上的身子說:“云珊你我雖只相處兩年,卻與我有過生死之交,我們主仆三人以后也要像在侯府里一樣,無外人在時,我只當你們是姐妹。”
云珊聽聞,起身說:
“若論制衡,太子既需要太子妃家英國公背后的舊勢力,也倚仗侯爺這樣的從龍功臣,而西院的崔良娣更是代表了皇室宗親的體面,黎楊二位背后站著六部新貴。若論情分,如今您幾位位同時入宮,還是崔良娣與太子自幼相識要親近一些。然而——”
窗外忽有燈籠晃過,三人霎時噤聲。林鈺望著游廊下漸近的人影,算著時辰,想著是莊姑姑來取自己為太子和太子妃親手謄錄的祝禱子嗣綿延的《福錄》。
果然,莊姑姑扣響了門:“良娣萬安,“莊姑姑的嗓音裹著夜風卷入殿內,“該請祈福錄入宗祠了。“她身后的小宮女五兒提著羊角燈,昏黃光暈里,云珊聞到他身上有股異香。
“愿太子與太子妃琴瑟和鳴,福澤綿長。“
林鈺奉上經卷,待腳步聲消失在游廊盡頭,云珊突然壓低嗓音:
“奴婢方才未盡之言——崔良娣昨日往太子書房送的是青梅釀。“她撥亮燭臺,火光躍上林鈺驟然收縮的瞳孔,“而咱們侯爺曾說...太子最忌酸物。“
二人疑惑:“崔良娣該更知太子喜好,何故?”
“奴婢猜測,崔良娣并不愿爭寵,既如此,您在未有把握站穩腳跟之時,也不要做爭寵的出頭之鳥,惹百家注目。”
林鈺倚靠在床頭,任由云錦云珊給她捶腿捏肩。
“太子與我的緣分,不過始于三頁盟書。“她突然開口,
“我知你的意思,即使一直穩妥些不去爭寵,因著父親,太子也不會過分冷落于我。只是,林家送我入東宮,我若只當個擺件的,也愧對家里。“
三人不語,思索良久,直至窗外有守夜太監提著燈籠經過,云錦提醒道:“良娣該安寢了,凡事我們慢慢考慮,明日一早要去給太子妃請安。“
卯時的梆子剛敲過第三聲,正殿寢殿內已漫開沉水香。
太子妃正在一臉嬌羞的為太子穿衣,將去宮中請安奉茶。
廊下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太子自小的奶媽賴姑姑,現在任職東宮后院的管事。
“老奴有要事稟報。”
賴姑姑跪在滿地雙喜紋地毯上,發間赤金福壽簪還在簌簌顫動。
她手中捧著的烏木托盤里,盛著昨夜未燃盡的《福錄》殘頁,焦黑邊沿蜷縮如鬼爪,
“林良娣的經卷焚燒時...竄起三尺高的黑煙,火盆里的銀絲炭都成了灰紫色。“
太子正系蹀躞帶的手驟然收緊,青玉組佩撞在紫檀案幾上,驚得太子妃忙松開了手。
這種事著實觸碰到了太子的逆鱗。一方面這在大婚當日出現這種事情實屬不吉利,另一方面他一向不喜后院女子挑事攪的家宅不寧。
“查。”太子將白玉扳指重重叩在妝臺上,銅鏡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
“凡經手筆墨之人,押送途中接觸者,連帶灑掃的粗使——”
話音戛然而止,太子妃忽然將暖茶敬給他,溫聲細語道:
“殿下,大婚第二日若為此事勞師動眾,怕是會傳到陛下耳中。”
太子妃勸著,繼續說:“不如此事交由臣妾去辦可好?”
“好。”太子應下,遂向后兩步坐到榻上。
太子妃向前問道:“四位妹妹用于謄抄《福錄》的筆墨與絹紙均是天家統一配發,想必是林良娣那卷被做了手腳。”
“太子妃說的是。”
“所以此事也許林家妹妹并不知情。姑姑先去少坤宮,將此事與林家妹妹說明,讓她自行先排查院里的可疑之人。切記不可聲勢過大,不可驚動其他幾位妹妹,一具內情待殿下與我去宮中拜見了父皇母妃后再商榷。”
賴姑姑明白最后那半句話的意思,不可打草驚蛇。遂領了差使,帶著兩個家生奴前去少坤宮。
少坤宮內,云錦正在為林鈺對鏡綰發。
銅鏡邊緣鏨刻的纏枝蓮忽被晨光映亮——莊姑姑提著鎏金食盒立在簾外,盒蓋上凝著昨夜未化的霜花,“良娣,““總管事賴姑姑來了,說要事秉明。“
林鈺將賴姑姑請進堂內,待賴姑姑詳細說明了事情頭尾后,林鈺讓云錦前去閉了少坤宮的大門,借著安排瑣事的由頭去檢查丫鬟的耳房。
云珊回了話:
“姑姑,此事明顯是奔著我們主子來的。經文何等重要,我們主子一直珍重對待的。”
說罷去捧出雕花紫檀匣,內里整齊放著紙墨:“姑姑明鑒,這余下的紙墨我們主子都好生珍藏,不敢污了半分。“
接著又說:“昨日是奴婢陪著良娣親手將《福錄》送到莊姑姑手上,那時經文由莊姑姑細細檢查過,并無問題。”
莊姑姑適時上前接話:“老奴接經卷時,這朝陽紋的經文還泛著御墨香。奴婢也當面打開核對過,卻無紕漏。絹紙上也是印有殿下私印的,這確實做不得假。”
“是,老奴也看過這未燃盡的一點殘頁,絹紙材質確實未有更換。”賴姑姑笑著硬應和,
“太子妃殿下也說明了,這事發生對少坤宮最是不利,二位殿下自是相信林良娣的。”
“我自當對得起太子與太子妃二位殿下的信任。”林鈺示意云珊繼續說下去。
“今日這事,雖有我們主子的清白,卻也是和我們少坤宮沾了關系,姑姑請放心,少坤宮會查明。”
繼而轉身:”莊姑姑昨夜一路護送經文,途中可經他人之手?”
莊姑姑忙解釋:
“奴婢敬著經文直接去了殿堂,與其他院里的姑姑一起守著各自經文,待到吉時一起焚燒。中間并未由他人經手,昨日整夜又有家仆守在院中各處,良娣和賴姑姑可前去詢問。如若是有誰言語不一,老奴愿同那斯同去受刑辯個是非。”
林鈺聽后,她對這位剛認識的莊姑姑并不信任,只是若真讓她被扣了去又總覺得哪里不對,于是皺了眉頭:
“若莊嬤嬤所言為真,哪一步出了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