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街上的一家成衣鋪子。
李崧買了一身短打麻布衣裳,她自己則換上一身素凈的藍布裙衫,頭上挽起一個簡單的發髻,與平日里侯府丫鬟的裝扮判若兩人。
“這顏色很襯你。”
李崧看著她的新裝扮,微微一笑,“倒像是個小家碧玉。”
“公子取笑。”
隨后,云珊又在雜貨鋪買了些吃食,布匹和生活用具。
云珊細心挑選著顏玉最喜歡的深紅色纻絲絹,還為她選了一件新的琵琶衣。
最后,他們租了一輛驢車,向著城外的田莊駛去。
云珊坐在車廂里,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眼睛睜的很圓,忍不住的激動。
李崧和云珊下了驢車,順著田間小路來到一處幽靜的農家小院。
院門低矮,幾株野菊在籬笆邊隨風搖曳,門上掛著一串自制的稻草人,驅趕著閑雜人畜。
推開門,陽光從檐下斜斜地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甘青正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見到他們到來,她瘦弱的身影微微顫抖了一下。
云珊幾乎是跑過去,一把抱住甘青,兩人都禁不住哭了出來。
“瘦了……你真的瘦了好多。”
云珊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聲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甘青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好妹妹,你也瘦了,都快認不出你了......”
兩人的哭聲驚動了屋內的顏玉。
她從房內走出來,嘴角彎起淡淡的笑意,但眼圈卻微微發紅。
主仆三人相視而坐,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云珊注意到房間收拾得整潔有序,雖是農舍,但窗明幾凈,一應俱全。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顏玉的臉上,卻襯得她面色蒼白如紙。
“小姐最近怎么樣?”云珊問道,聲音溫和關切。
顏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甘青輕輕嘆了口氣:“小姐命苦。”
云珊急切問下去:“甘青方才說唐文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要害你父親?”
顏玉微微閉上眼,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衣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你說的沒錯。唐文堯這個人……”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恨意,“想往上爬,他聽說我父親……要倒臺的消息,就主動找到官府,告發了我父親曾經賣官鬻爵,還私自養了官奴做了外室。”
顏玉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回憶一個讓她窒息的噩夢。
“我父親是吏部尚書,掌管著官員的選拔和任命,前些年抬了大姐姐的夫家弟弟的虛職。唐文堯大概是仗著自己剛中了進士,主動要求擔任此案的主證人。他在朝堂上指認我父親……有罪名,是他自己捏造的。”
云珊聽得心驚,不禁握緊了顏玉的手。
“后來……朝廷因為他大義滅親、揭發有功,又給了他一個吏部侍郎的位置。”
顏玉說到這里,眼中閃過一絲諷刺,“可笑的是,我父親原本就打算推舉他做吏部侍郎。惡人總是無力而不往,為達目的行為發指。”
李崧問,“聽說玉小姐與他夫妻恩愛,唐文堯為何一定要休你?”
“恩愛?我當初也沉溺其中,只覺遇到了良人”顏玉苦笑一聲,“那日我才清醒,他所求的是父親的提攜。”
“還不是為了和顏府劃清界限。他在官場上游刃有余,自然不愿背上任何可能連累他的關系。”
甘青咬牙切齒的說,
“他生怕連累到自己,便當著所有人的面,休了小姐,趕我們出了唐家!”
顏玉低下頭,聲音近乎于耳語:“他也把我的嫁妝都占為己有,說是充作‘罰沒之物’。”
云珊聽得胸口一陣發悶,她看向甘青,又看向顏玉,滿是心疼。
顏玉抬起頭來,看著李崧:“多虧了李公子。那天他得知消息,立刻就聯系我們安排了田莊這個地方。要不是他及時出手相助,我們連這命都保不住。”
云珊低頭垂淚,與甘青一起再次謝過李崧。
轉身便有些責備地看向顏玉:“可小姐,既然活下來了,為什么不照顧好自己?看你的氣色這么差……”
“我沒事的。”顏玉擺手,
“可能是太累了,最近總是睡不好。而且……”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了許多,“娘去世的事......”
一提起三姨娘,云珊的眼眶又紅了只能勸道三姨娘走得安詳,沒經歷抄家的欺辱。
她想起前些日子李崧曾提到過四姨娘的遭遇,便忍不住開口:“可四姨娘……”
“四姨娘掌管府里大小事務多年,金吾衛的人認為她對顏敬大人的事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所以他們將四姨娘帶去問訊,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還是判了她一個流放的罪。”
“只半個月就死在路上了……”_
“大家族中的禮法,真是苛責,”
李崧醒來,他轉過頭看向云珊,目光深邃而誠懇,帶著幾分感慨,
“若是有人行差踏錯一步,往往就會連累整個家族。”
云珊默不作聲,經歷了種種,她也深刻明白了世家中上至主君下至奴仆,連根而生的道理。
車窗外的景象在她眼前飛速變換:低矮的民房、青石板路、偶爾探出頭來的孩童,還有那些忙碌著的小販。百姓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或許還能掌控一些自己的人生,但像我們這樣的身份,從出生起就仿佛被一張看不見的網束縛住了,”李崧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
“世家女子更是無奈。”
云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想起自己曾經見過的一些同齡小姐,有人為了家族的利益遠嫁他鄉,有人為了父親的門第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性情,更有些人……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
“李公子。”云珊抬起頭,目光中帶著幾分真誠,
“你一向好學,少時更是常常得到先生的夸獎。來年的會試,定能高中。”
李崧笑了笑,那笑容讓他的俊朗之氣更盛了幾分:“云姑娘謬贊了。”
“不是謬贊。”云珊認真地看著他,“數年間,你的才學是有目共睹的。若是能有更多像你這樣既有濟世之才又善良忠義的人在朝為官,那么這世間女子的日子,定會寬敞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