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問計
長安城,皇宮地牢。
“噠,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在陰冷的密道中徘徊、漸變,宛若凌晨的喪鐘。
秦子墨手持煤燈,一手捏著鼻子,兀自走下濕滑的樓梯,小心翼翼,生怕衣裳沾染上污漬。
說來諷刺,這曾經輝煌威武的一朝之君,如今竟落魄成這等模樣,這皇帝也倒是狠心,將自己的親生母親與手足兄弟關押在此,想來,似乎已有八年之久了。
看著面前萎靡不振的老婦,秦子墨心中一陣唏噓,可表面上仍裝出一副兢兢業業的模樣,為其把脈。
作為大虞三代單傳的太醫,他可是知道許多人聞所未聞的辛秘。
例如,眼前這兩悶聲不語,腳戴腿銬的家伙,正是八年前坊間傳聞已經在朱雀兵變中死去的前帝與即將即位的準帝。
號完脈后,秦子墨不由得搖了搖頭,年輕的尚且還有不少時日,雖然精神出了些許問題,可意識倒算清醒。只是,這老的,估計沒多少活頭了。
“嘭!”
牢門閉合,發出隆轟的響聲,秦子墨起初還被這鐵門嚇了一跳,但現在早已習慣了。
八年前建造這座地牢的人基本都死干凈了,除了每日定時送餐的寺人,也就是他這個從父親手里接過接力棒的秦太醫了。
甚至,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兩位丞相,對自己腳底下狼狽皇帝的存在,都渾然不知。
當然,若非要說還有什么人知曉,那個平日里不茍言笑,同樣姓贏的家伙倒是可以算上一個。
……
對峙期間,虞軍前前后后攻了幾次城,可出動的兵士并不多,因而也一直沒有攻下,反倒損失慘重。
三日后,在韶州城前對峙的虞軍終于有了動靜。
守將藍靖盯著城下來來回回的虞軍,眼睛微瞇,片刻便笑得合不攏嘴。
“哈哈哈,那贏老賊果然怕了。韶州城有咱親率的精兵良將在,已然固若金湯,虞軍見久攻不下,看這形勢,多半是準備減灶撤軍了!”
聞言,藍靖身邊參謀卻是不以為然,目光緊盯著遠處人頭攢動的營帳,一時間雖沒有什么頭緒,但還是本著小心謹慎進諫。
“將軍,莫要大意,還是加強戒備的好,這三十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虞軍指不定在盤算著什么奸計。”
聞言,藍靖仔細一想,倒也覺得在理,于是大手一揮,加強軍紀。
“罷了,傳令全體將士,繼續加強戒備,靜觀其變!”
又過了三日,韶州城前的虞軍鍋灶持續減少,營帳的規模數量也大不如前,見此一幕,哪怕藍靖再怎么三令五申,城上的兵士還是免不了松懈下來。
“奇怪,難道這贏賊真要撤軍?”
看著城下兵少將寡的虞營,又想起一去不返的探子,潛意識告訴藍靖,這其中恐怕有詐。
可事到如今,城中已出現了饑荒,生生渴死的人也不在少數,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又過了一日,天空烏蒙沉迷,韶州城內百姓眼巴巴地望著頭頂,無一不在祈禱下雨。
皇天不負有心人,隨著幾滴不大不小的雨點砸下,干涸了許久的韶州大地終于迎來一場短暫的滋潤。
所有人都忍不住該喊天助我也,可只有那名參謀淋著雨,看著遠處晴空無云的山林眉頭緊鎖。
片刻后,她終于一拍大腿,踉踉蹌蹌跑到藍靖跟前。
“壞了!壞了將軍!”
“何事?咋咋呼呼的。”
“昨夜臣夜觀星象,算到今日可能下雨……”
“那又如何?剛剛不是才下過雨嗎?”
看著面前神色慌張的參謀,藍靖只覺后者實在太過馬后炮了。
“可是遠處山林碧空如洗,絲毫未有下雨的跡象啊!而且,那風速風向全然也不對勁。您再看那片林子,貌似也比先前要稀疏不少。手下猜測,這定時贏賊的增兵減灶之計,虞軍大部定隱于山林之后,集結后方兵將,只等打我部一個措手不及……”
藍靖順著目光看去,越發覺得手下參謀說得有理,當即心中大驚,剛要開口,卻聽到探子來報。
“報!”
遲了,虞軍已從三面圍城,藍靖甚至來不及求援、來不及調兵遣將,大軍便已壓境。
一眼望去,城下盡是黑壓壓一片。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此刻,藍靖才終于看清了虞軍這支勇武之師的面目。
戰鼓雷鳴,號角沖天。
猝不及防之下,虞軍浩浩蕩蕩的奪城戰就此打響。
見此一幕,藍靖心中雖萬般自惱,卻依舊臨危不亂,迅速把軍令下達。
“傳令!先讓弓弩手射箭,敵軍接近時再用巨石木頭砸!木石都沒有了,那就去把城內百姓的房屋拆了,把所有的磚石木料都給我搬是城!若被攻上城,你們就給我抱著她們一起跳下去!”
“遵命!”
那一日,宋清歌只記得鮮血染紅了韶州城的城墻,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
一路走來,虞軍雖所向披靡,可一天一夜過去,韶州城仍是巍然不動,只不過墻上的尸體,匯成無數條血河淌下。
贏缺暫時鳴金收了兵,臉色卻相當難看。
他沒想到韶州的守軍如此頑強,哪怕抱著敵人跳下去也不讓自己上城。即便陸白砍斷了守將的一條腿,對方寧愿把自己綁在桅桿上,在城頭嘶喊蹦跶,依舊不肯倒下。
而且,還在兩軍焦灼之時,硬生生分出一隊兵馬,直逼自己的帥營。
“皇上,初春雨季快到了,再拖下去,恐怕對我軍不利……”
上將岳飛揚如是說道,憂心如搗。
贏缺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雖心中已有思量,還是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清歌。
“清歌愛卿,你有何看法?”
聞言,正兀自出神的清歌猛地回過神來,大腦飛速運轉,十分中肯地給出回答。
“回皇上,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私以為,應當盡快拿下韶州城,不必在意傷亡。”
倘若贏缺真的執意在大雨中攻城,且不說能不能上城,虞軍也必然損傷慘重。
這在其他將領聽來斷然是沒有什么實際意義的廢話,甚至可以說是下下之策。可贏缺卻仿佛得到了某種支持一般,默默點頭。
“看來愛卿和朕想到一塊去了。”
“朕原先還以為愛卿會覺得朕此舉有傷天和,現在看來,倒是朕優柔寡斷了。”
“傳令!全體將士就地修整,等待雨季到來,擇日攻城。”
“陸白,你派兩個精兵分別騎快馬傳令,到樂昌、始興二城河流下端,待雨季到來立刻搗毀堤壩,淹了這龜殼城。”
言罷,贏缺又轉過頭來,面色溫和,聲音遲緩。
“對了,今日一役,朕無暇顧及愛卿安危,險些讓你受傷。這樣,朕現在分派一支十人精銳小隊,專職負責護你周全……”
贏缺后來說的什么,清歌已記不清楚,他只覺得腦袋昏沉得緊,心臟似乎生出無數個窟窿來。
他原意是不惜虞軍的傷亡,可現在倒適得其反,讓自己成了殺害故鄉百姓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