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蘇長泠緩過那股勁兒、幽幽轉(zhuǎn)醒的時候,窗外的日色已然上了三竿。
無名的疲憊與倦意自脊骨處向四方傳來,她下意識蜷了下自己的指尖,原本抓著她手掌安睡的小姑娘被這細(xì)微的變動驚醒,睜眼時瞳中尚帶著三分未睡夠的懵懂:“蘇姐姐……”
“誒?蘇姐姐您醒了,您怎么樣……身上有沒有哪里不太舒服?”回過神來的程映雪猛地坐正了身子,一面越發(fā)攥緊了蘇長泠的手。
后者聞言對著她微微搖頭:“無礙,就是有點累。”
“對了,程姑娘,那會是你將我?guī)Щ貋淼膯幔俊?p> “蘇姐姐,我哪有那么厲害!”小姑娘面皮一燙,“是一位身著青衣的山上仙長帶您回來的……他好像是從您腕子上的鐲子里變出來的。”
“哦對,他還把我阿姐的魂魄暫時收寄在了您的那塊羅盤上,說一切等您醒了再議。”
“鐲子……”蘇長泠低聲喃喃,順帶瞄了眼自己腕間的碧玉鐲,“喔,那應(yīng)當(dāng)是應(yīng)先生。”
“如果是應(yīng)先生,便不奇怪了。”
少女目光平靜,就手掐訣放出了羅盤中程映柔的魂魄。
經(jīng)過一番修整之后,這會女人的情緒顯然早便穩(wěn)定下來——面上亦不見了那派森森怨氣。
“多謝仙子救命之恩。”站定了的程映柔盈盈福身,至此她已意識到若非有蘇長泠幫她驅(qū)盡身上的怨煞之氣,她這時間只怕還是個毫無神智的吃人怨鬼——且大半永世都再無轉(zhuǎn)生的機(jī)會。
“客氣了,程大姑娘。”蘇長泠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不過,這羅盤最多只能供姑娘你暫居三日——不管三日后會遇到什么,我都一定得將你的魂魄送回地府的。”
“是以,在此之前,你還有什么未竟的心愿要去完成下嗎?”
“若說心愿……能看到阿雪長大還出落得這么出色,我好像便也沒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在了。”程映柔聞此稍作沉吟,“非要說的話……我可能還是希望我當(dāng)年的真正死因,能夠公之于眾。”
“——我不太喜歡我那口蜜腹劍的婆母一家,踩在我的尸骨上去全他們的門楣榮耀……但這會不會太麻煩了些?有沒有可能牽連到我父親他們?”
“唔,這個查起來倒是不難。”蘇長泠思索著搓搓下巴,“我只管在將你送回地府之后,一劍劈了羅家的那塊貞節(jié)牌坊就是。”
“左右你剛過身尚不足五載,牌坊無故崩塌,勢必代表著這背后另有冤情。”
“至于你父親他們……他們?nèi)裟軐⒆约赫蓛袅耍匀徊粫艿教蟮臓窟B。”
“但若他們沒本事將自己渾摘出去——那也算是合該倒霉。”
“畢竟,你們程家大院內(nèi)另一塊節(jié)孝坊,來得也不光彩。”蘇長泠面無表情,程映雪聽罷霎時瞪大了眼睛:“蘇姐姐,您是說……”
“嗯,百年前那位新婦也是枉死的。”少女說著垂下眼睫,“昨夜我看到了她死前的景象……她是被婆家人餓了七日后,生生勒死的。”
“什、什么?”小姑娘滿面不可置信,“她竟是被人生生勒死的!”
“……天,阿姐,蘇姐姐,”程映雪微紅著眼眶連連搖頭,“我原以為這世上最會吃人的,一向是山中的豺狼虎豹!”
“卻不想,實際最會吃人的,從來不是什么林中蟲豸……是人吶!”
“——人才是這世上最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可能獲得那節(jié)孝坊后所能帶來的利益太多。”蘇長泠應(yīng)聲微一沉默,片刻方緩緩給出個答案,“所以,才會有這么多人前赴后繼,寧愿舍棄良心與道義,也要換來那么塊只看著光彩的玩意。”
“好了,程姑娘,程大姑娘。”少女起身略微撫了下自己發(fā)皺的衣擺,對著那一人一鬼輕輕點了點頭,“兩位且先敘著舊,長泠今日得回黃山一趟……那烏青羅盤我便留在這了,咱們回頭再見。”
“好,蘇姐姐,那祝您一路安順。”程映雪頷首,話畢便目送著蘇長泠乘劍飛上云端。
晴空下,少女的影子被那日色襯得又細(xì)又小,遠(yuǎn)遠(yuǎn)瞧著幾乎要化在那燦金色的陽光里。
小姑娘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半晌方慢慢收回了視線。
“阿姐,其實我現(xiàn)下有一樁糾結(jié)事……”程映雪猶豫著與程映柔講清了她自她大伯那里爭取來的機(jī)會,順嘴又細(xì)細(xì)講了講她當(dāng)前的隱憂。
“……依著那群族老們的脾性。”女人思忖著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發(fā)頂,“他們的確很有可能為了那近在眼前的利益食言。”
“畢竟他們一向不認(rèn)為女子能比得過族中男兒。”
“對,我也是在擔(dān)心這個。”程映雪重重一收下頜,“所以呀,阿姐,您說,倘若族老們真如我們擔(dān)憂的那樣食言……我能不能干脆狠心自請遷出族譜,從此與程家斷親?”
“斷親不是一件小事。”程映柔聞聲皺皺眉頭,“但也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主要是,阿雪,你想清楚了嗎?”
“——你想清斷親后,你要如何應(yīng)對此事可能給你帶來的種種后果嗎?”
女人目露憂色:“你有沒有將這個想法仔細(xì)講給嬸娘聽?你來日會不會又突然感到后悔?”
“還沒有,我打算先在腹內(nèi)打好個草稿再去與她細(xì)論——阿姐,您知道的,我娘她在這方面的性子一向比較柔弱,我不想突然嚇到她。”程映雪撓頭,“至于后悔——”
“您放心,斷親這事,我是不會后悔的。”
“我只怕沒抓得住這難得的機(jī)會,浪費了這此生唯一一次的自由。”小姑娘滿面誠懇,邊說邊稍稍提起了裙擺,“尤其是,蘇姐姐都把我的腳治好了呀——”
“我可不想浪費她這一番心意!”
“咦?昨日我倒不曾注意——還真是!”程映柔目帶驚奇,“那你既想好了,便只管一往無前的悶頭去做就是。”
“阿姐知道你不是個沖動的姑娘……無論你最終選擇走哪一條路,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

長夜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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