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航的變化是周瑾彤最先發現的,當她告訴余航去擦掉黑板的時候,他沒有再反駁,徑直走上講臺抓起黑板擦擦干凈了那些板書。
周瑾彤又嘗試在課上告訴他胳膊越線了,他也只是把胳膊向自己的那一邊縮了縮。
他似乎變得懶得再為這些事爭辯,不是認輸和氣餒,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全然不看她,平靜如一壇池水,她怎么樣都無法讓他再有一絲惱怒的波動。
這壇池水只有在某些瞬間突然傻笑的時候會泛起漣漪,這讓周瑾彤感到了深深的不解和困惑,她像是感受到了一種挫敗感,屢次挑釁居然失去了效果。
余航用自己的平靜和無視仿佛在告訴她,這些小舉動沒有任何的意義,他已經走入了下一個階段,而她還在進行這種無聊的輸贏。
后來屈漾也發現了余航的變化,每天課間會來座位前找他的余航消失了,他偶爾從廁所出來會看到他一個人在操場上溜達,眼神在人群里掠過,更多的時候他一個人扒在欄桿上,望著遠處發呆。
上課鈴響返回教室的時候他總是一副失望的神色,那種失望比他在梁老師面前辯解失敗的時候還要失望。
屈漾突然意識到,余航有喜歡的女孩了。
屈漾徹底肯定的時候,是在周四放學回去的路上,他一邊嚼著辣條一邊斜瞟著余航,在他傻笑的時候突然問他:“你有喜歡的人嗎?”
余航對他的突然襲擊顯然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于是一時間有些緊張,扭過頭看著他的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屈漾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仿佛深諳世事的成年人的口氣說,我懂。
【2】
屈漾說他懂,余航毫不懷疑,因為屈漾是他對女孩子產生關注的導師。
在屈漾才轉學過來的時候,那時候他倆做同桌,當他還不知道怎么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屈漾就在課上戳了戳他的胳膊。
“咱們班最好看的女生是誰?”屈漾掃視整個班級,又湊過來對他說,“我覺得第一排中間那個姑娘挺好看的,她叫什么?”
余航大受震驚,第一反應是他應該就是老媽說的要遠離的學生。
但他的震驚很快就被一小節飛來的粉筆打斷了,梁老師正站在講臺上看著他倆,“倆人給我站起來,滾后面去?!?p> 郭詩怡就這樣被屈漾喜歡上了,他總是在課間跑過去惹她生氣,有時候把她的頭皮筋解開,有時候拿一只蟲子出現在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直到郭詩怡發出一聲尖叫,紅著臉羞羞地拿著課本追著他滿校園打。
一次上課屈漾得意地坐回座位上之后,指著郭詩怡的背影告訴余航,她害羞地紅著臉,打他的時候格外溫柔。她也喜歡他!屈漾最后這么告訴余航。
后來余航這樣記在心里之后觀察了郭詩怡很多次,發現她追屈漾的時候真的會臉紅,連帶著眼睛似乎都顯得明亮起來。余航覺得屈漾說得對,他也在心里這么確信。
可到底喜歡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3】
周五中午放學回去的路上,屈漾神秘兮兮地告訴余航,他要做一件大事。
但卻不告訴余航具體是什么,余航看著他臉上地笑意,明白肯定是跟郭詩怡有關的——他只有在聊郭詩怡的事情的時候才會露出那種癡傻的笑,嘴角忍不住地上揚,眼睛彎彎。
他聊關于其他人的話題的時候,眼睛不會彎成一條縫,嘴角也不會揚到鼻子那里去。
那天中午的時間過得格外慢,屈漾的幸福深深地感染了他,他喜滋滋跑回家的時候,余媽媽接過他的書包,問他發生了什么開心的事?他悄悄湊在她耳邊說:“秘密!”
他多吃了半碗飯后,躺在房間里睡不著,心里猜測著屈漾要做的大事,他猜屈漾一定是要做一個巨大的惡作劇來逗郭詩怡,到時候她的臉會紅成熟透的蘋果那樣,她又會追著他滿校園地跑,直到跑不動了嬌嗔嗔地坐回座位上。
但他更多的心思其實是在想念那個名叫趙芝的女孩,他很多次從五班外經過,但沒有一次有勇氣朝里望。他總是一下課就扒在欄桿上注意著她們教室門口,有幾次他看到她跟另一個女生挽著胳膊去廁所,但更多的時候他往往知道上課也看不到那道期待的側影。
他帶著失落走回教室的時候,就會遇到被郭詩怡追得無處跑的屈漾。
有時候他會故意給她捉到,然后向她求饒,告訴她自己知道錯了,下午給她帶好吃的。
然后屈漾就會在下午的時候帶著辣條和口香糖還有小薯片和干脆面給她,余航也沾了郭詩怡的光,作為屈漾的好朋友,總能分到一些好吃的零食。
看到那道側影從教室門口出現的時候,他很想上去假裝巧合地打個招呼,然后把自己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給她,從那次之后他的口袋里就總是帶著幾顆大白兔奶糖,但他一次也沒有送出去過。
既因為她總是跟朋友待在一起,也因為他缺乏屈漾那樣的勇氣。于是那些奶糖每次都被屈漾吃掉,他一邊用力地嚼,一邊告訴余航郭詩怡跟他打鬧的時候是怎樣的溫柔。
書包里的草稿本上寫滿了趙芝這個名字,他快要把她的名字寫得比自己的名字還要漂亮了,也沒有勇氣去說打一個招呼。
他確信屈漾是喜歡郭詩怡的,班上的同學幾乎都能看出來,他們時常會起哄兩個人,說他們倆以后是會結婚的。可沒人說得清結婚到底是什么,這時候牛慶國站出來說,結婚就是要給認識的人發喜糖!
余航確信屈漾對郭詩怡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可看著屈漾和她,對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歡趙芝卻產生了深深的疑惑,為什么他總是缺乏屈漾那樣的勇氣呢?或許他對她根本不是喜歡。
可那又是什么呢?余航望著天花板,上面沒有答案。
【4】
屈漾敲門的時候,余航正處在半睡半醒之間,他幾乎是從床上蹦下來快速跑到門前打開了門,搶在余媽媽之前。
他飛快地穿好鞋說了聲我走啦,就跟著屈漾跑了出去。
屈漾一邊走一邊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綠色的紙幣給他看,那是一張五十塊的紙幣,余航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多大的惡作劇才會需要這么多錢呢?
屈漾得意地摟著他的肩膀告訴他,他要給全班發喜糖!
余航驚訝地長大了嘴巴。他跟著爸爸媽媽參加過婚禮,他只吃過那些他不熟悉的人的喜糖,還從沒有吃過朋友的喜糖。他看著街道上斑駁的光影,風穿過樹葉颯颯的聲音,他想,屈漾和郭詩怡是真的會結婚的。
而自己,似乎有義務幫他做好這件大事。這種責任感讓他感到熱血沸騰、緊張還有激動。
但是跟他想象的不同的是,屈漾買了兩包奶糖之后,轉身走進了一家花店,他把奶糖交給余航保管,自己則走上前問老板買了一捧玫瑰花。
老板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倆,一邊把那九束玫瑰扎在一起,一邊跟屈漾打趣,“這是送給誰呢?”
屈漾驕傲地揚起下巴,“我要去表白!”
老板突然哈哈哈哈笑了起來,沖屋子里喊出一個女人,告訴她,這小子要買玫瑰花去表白。
余航突然覺得很窘迫,仿佛正在做一件很羞恥的事情,就好像沒有做完作業偷偷看電視被父母抓到了一樣。手里的奶糖像贓物一般讓他感到不安,他把那兩包糖放進自己衣服口袋里,離店門口更遠了一些。
他真怕老板的聲音驚到街上的行人,他小心地打量著其他人,好在沒人注意到這里發生的一切。
“你應該寫個卡片,”女人笑著遞給屈漾一張小賀卡,“就寫你喜歡她吧,祝你成功?!?p> 屈漾拿著花走出店門,沖他倆揮手,“我會成功的!”
但不論屈漾怎么得意和自信,在走到校門口附近的時候,還是把花藏了起來——至少校規是不允許的。
他們倆像賊一樣避開保安和執勤老師的目光,偷偷溜進了教室。
他倆闖進教室的時候,郭詩怡正坐在座位上臨字帖,見倆人冒冒失失地跑進來被嚇了一跳,筆鋒一歪,那個臨到一半的秋字一橫就長長的撇了出去,在紙上留下一道墨印。
屈漾得意地沖她揚了揚下巴,而余航則是緊張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倆人快速從她身邊跑過,溜回座位上去了。
看著倆人怪異的樣子,郭詩怡知道屈漾準沒安好心,于是扭過頭去看他倆,屈漾遠遠地沖她吐了吐舌頭,然后轉過頭告訴余航,“她一定會答應的?!?p> 【5】
屈漾看班里人差不多都到了,于是轉過身沖余航使了個眼色,從桌洞里拿出那捧玫瑰花徑直向郭詩怡走去。
全班一下變得嘩然起來,男生女生都開始起哄,郭詩怡則開始坐立不安起來。余航看見她回過頭去看向她走去的屈漾,她的臉一下子羞紅起來,但卻參雜著更多的惶恐和害怕。
看到郭詩怡的樣子,余航半小時前的那股責任感和熱血激動一下全都消失了,他沒有了分發喜糖的勇氣,他把那兩包糖隨意的丟給起哄的人群去分,不安地看著朋友的背影,他潛意識里覺得這個惡作劇太大了。
余航突然覺得郭詩怡不會接過那捧花,郭詩怡會生氣嗎?她會不會追著屈漾滿校園跑?然后用比以前更重的手打他。
但郭詩怡既沒有去接,也沒有追屈漾,屈漾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屈漾一下子呆在原地,郭詩怡的好朋友走上去安慰她,圍成一圈把屈漾從她身邊隔開,屈漾轉過身有些茫然失措地看了看余航。余航想,這個惡作劇真是糟糕透了。
【6】
那天下午的班會梁老師臉色異常難看。那時候郭詩怡已經停止哭泣了,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反倒是梁老師看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
余航看著前面空蕩蕩的位置,屈漾已經被父母領回家去了,短短兩節課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和理解,有太多的問題積攢在腦子里需要解答,但窗外的傻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老梁從早戀的危害和青春期的變化一直說到屈漾買花。
屈漾買花的錢是騙的他媽的,他告訴她說梁老師要結婚,他要上禮錢,于是要了五十塊錢出了家門。
年過四十的梁老師氣憤地說:“真**是個王八蛋。”
臺下一下子笑出聲來,余航看著梁老師難看的樣子,突然覺得屈漾這個對于梁老師的惡作劇真是太棒了。
他看到第一排講桌邊的郭詩怡又抽泣了起來,肩膀一動一動,教室外照進來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光線跟隨著她的身體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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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舟·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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