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拂衣公子
管事領著一行人從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矮竹邊,魚貫而出。
一望而去,皆是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方迎舒看到其中幾個往邢夢身邊而來時,不由得挑眉。
那些男孩兒要么頭上戴著毛茸茸的獸耳,要么拖著條毛茸茸的獸尾,湊上前操著極為天真爛漫的語調。
“夢姐姐,你好些日子沒來看我們了,是去了別的館子么?”
邢夢尷尬地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把少年的耳朵,絕口不提這茬。
方迎舒心中了然,看來邢夢確實是這條街所有館子的常客。
“好了,舒舒,這些臉上蒙紗的少年都是還未掛牌的嫩雛兒,你看看有沒有入眼的,或者都留下來,姐們今天給你全包了!”
“咳,那到不必。”
方迎舒余光瞥見邢夢歪著身子,手肘杵在一少年大腿上,慵懶地享受他們喂瓜果點心,就知道她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她不想掃興,就道。
“那你們先展示展示各自特長。”
“特特長……要看哪里長?”
邢夢一下被嗆住,紅臉瞪大眼睛看著方迎舒。
“你你你這么豪放?光天化日之下,嘿嘿嘿,不太好吧?”
“胡說八道什么,你沒看到他們有的抱琴有的帶劍嗎?我讓他們表演才藝。”
“哦~”
邢夢又懶懶倚了回去。
這些少年自幼培養棋琴書畫,舉手投足也都是一一揣摩后的結果,很會拿捏人心。
即使像方迎舒這樣修行百年的道人,也無法對一顰一笑毫無瑕疵的少年身上挑刺。
但只是取樂一二,無法入心。
錚。
劍鳴之聲乍起,興致缺缺的方迎舒一下掀了眼簾,望向十步之外的竹制庭閣。
四面紗幔飄飛間隙隱約可見修長手指輕搭劍刃,指腹在劍上摩挲游走,低吟便從這冰冷的金屬上跳躍而出。
沒用靈氣,卻激發出絲絲劍氣。
實屬罕見。
“他叫什么名字?”
邢夢瞧出了方迎舒眼中極其難得的興味,便主動開口詢問管事。
“呃呃,拂衣,對,就叫拂衣。”
管事擦了擦額頭的汗。
可不是么,這尊煞神頗有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的性子。
要臨時捏個名字,那他只能想到這句詩。
這煞神恐怕就是追著這兩位姑奶奶來的。
“舒舒,你要不要?不要我可要了,這種口味的,我還沒收集到。”
邢夢拍了拍身邊侍奉的男孩,直起腰來,看這架勢確實是感興趣。
“是怎么個收集法?”
管事聽到關鍵詞,職業病犯了,瞬間不害怕了滔滔不絕解釋道。
“姑娘,咱們南風館未摘面紗的,皆是清倌……收,收集的話,就是在出閣宴上價高者得!”
邢夢吃吃笑著,她有潔癖,跟她的人必然都是干干凈凈,未經他人染指的。
有時候遇到實屬心儀的,還會直接扔出挑蓋頭的玉如意。
一把玉如意的含義即無論最終拍價是多少,她的價格都在其上翻一成。
“說起來,鐫刻我姓名的玉如意好久沒亮相了。”
方迎舒背后沒有邢夢那般龐大世家,再加上身上的好東西都被周季行討了去,實屬囊中羞澀。
“不了。”
方迎舒從竹亭收回目光,拈著葡萄吃。
“哎……”
邢夢那席話是想激激方迎舒的,哪知對方直接放棄。
男人常有,好友可難得。
她可犯不著與其爭奪,這種掉價的事情,她從來不干。
“林管事啊,你先把那位拂衣公子帶出來瞧一瞧唄,藏在那竹亭里,隔那么遠,連身段都看不清!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好使?”
“行、行、行。”
管事躬了躬身,然后小步跑進竹亭傳達。
朦朧白紗中,方迎舒看到里面那人點了點頭。
很快,紗幔挑開。
男子徐徐走出,他一襲月白錦袍,身形修長挺拔,頭戴一頂斗笠,其邊緣垂落著輕薄如霧的白紗,將面容遮得嚴嚴實實,只隱隱透出幾分輪廓。
邢夢不樂意了,將酒杯往桌上一扔。
“這是糊弄誰呢?”
其他少年也就面上掛著紗,一雙眼睛是完完全全露出來的,多多少少能看明白姿色如何。
而這位倒好,骨架長開了,年紀明顯不小,臉更是看不到一點。
管事左看看,右看看,哪邊都得罪不起,三寸巧舌由根爛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拂衣見過兩位姑娘。”
不輕不重的喚聲像是擊重錘敲在方迎舒心上,這清亮音色實在是太像她的那位師尊!
酥酥。
幼時,方迎舒在牙牙學語時就跟著師尊,說話奶聲奶氣說得囫圇。
“斯尊,酥酥拜見斯尊……”
“斯尊,酥酥學、學不會……”
“師尊,求您見我一面,徒兒甘愿受罰!”
“師尊!”
……
方迎舒倉皇起身,對邢夢道。
“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你好好玩。”
說罷,也不等邢夢有何反應,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去。
方迎舒其實一直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明明頭一晚上,師尊還贈她靈犀玉佩,祝賀她永結同心,福樂安康。
而第二日,她便被逐出師門。
方迎舒雙眸中漸漸被一層薄薄的水光所籠罩,今日經過眇雪峰,漫山紅梅開了,所以師尊要出關了。
今天周季行說的那些話,難道自己真的冒犯了師尊,導致他閉關百年嗎?
那么她會被逐出師門也不冤。
在她心中,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后來顧宗主提出讓她重新拜師,她全都回絕了,這些年依舊按照師尊教導她的道法修行。
原想等師尊出關,她再去請罪,他那么疼她,百年過去再大的氣也消了,弄巧呈乖總能把師尊磨好,要知道她可是唯一一個不需要遵守眇雪峰的人。
如今看來,是不必了。
此事罪不可赦。
方迎舒是修士,年少又在眇雪峰修行,按理早該習慣了冬寒夏熱,可這凡世的秋風吹在身上,像是吹進骨子里去,寒冷得讓人打哆嗦,她抱緊自己的雙臂,蜷靠在墻壁邊。
等和周季行的事情解決了,她就離開云岫宗常年游歷在外吧!
“舒舒,等等我,你怎么了?”
方迎舒垂眸斂去淚光,神情自若道。
“沒事。”
“好吧,我問了,那公子半月之后的戌時出閣,這個時間剛好避開繁忙的收徒大會,到時候我們再來玩唄?”
“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