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實的世界嗎?
唐年年又忍不住懷疑。
她牽著沈舫君走了過去。
“你怎么這么慢啊,我們等了好一會兒了。”剛過去付今便迫不及待的嘰嘰喳喳的說了起來。
“抱歉。”唐年年道。
付今奇怪的看著唐年年:“年年你怎么變得奇奇怪怪的?”
都說小孩子不懂事,其實小孩子最是敏感。
唐年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大夢千年,她甚至對眼前的這些人感到無比陌生。明明幻境的影響正在消退,可她似乎怎么都找不回以往的心態了。
她試著像記憶里一樣笑,扯了幾次嘴角都失敗了,最后她沉默了片刻說:“我想爹娘了。”
“我也想。”付今憋嘴,然后瞬間又快活起來:“年年,年年我跟你說哦,剛剛好神奇哦!我看見我變成大將軍了,打仗可厲害了,我帶著好幾百個人把北國的打得屁滾尿流,皇帝陛下給了我好多金銀珠寶……嘿嘿……”
說著說著他又不爽的鼓起腮幫子:“然后我摔了一跤,就到這兒了。”
唐年年看著天真快樂的付今有些出神,看著看著她忍不住抬起手按到了他的頭頂。
付今雙手抬起捂住頭頂的手,好奇的問:“年年,年年你干嘛摸我的頭?”
天真的話語讓唐年年像受到驚嚇一樣迅速收回了手。
她臉色蒼白的把手藏到了身后,另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這只手。
唐年年你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你怎么又不摸了?”付今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她:“年年你怎么哭了?想唐叔了嗎?”
“對不起……”如避蛇蝎一樣避開了付今伸過來的手,她后退了幾步撞上了一具溫熱的身體,她頓時緊繃著身體想要轉身,而那人沒給她機會,直接一把抱起了她。
唐年年這才看到人,是傅何孤。
“我先帶她去見掌門,諸位師兄師姐辛苦等候最后一人。”打完招呼后傅何孤便帶著唐年年御劍離開了。
落地時已到達一處恢宏的建筑,碧瓦朱甍,雕欄玉砌。
大門正上方寫著三個字“問天閣”。
傅何孤放下唐年年,然后對著門內道:“劍峰弟子傅何孤攜新進弟子唐年年奉命前來。”
“進。”回復的聲音唐年年聽著有些耳熟。
傅何孤帶著唐年年走了進去,里面或站或坐著八/九人,唐年年只見過其中三人,涂月,聞人荼巫和裴有升,涂月看見她眼前一亮,聞人荼巫還是那副帶笑的多情模樣,裴有升則一臉牙疼的看著她。
站在最前方的人,眉眼含笑,生得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一身白藍相間的衣服,這是識仙路上那個看不清臉的人,唐年年一眼認出了他。
“我名秦風致,乃太玄掌門。”他說,語調溫柔,沒有一點大門派掌門的威嚴:“與小友已是見過。”
唐年年沒有說話,她往傅何孤身后躲了躲,她害怕涂月的目光。
“小友之事我等皆以知曉。”秦風致走到唐年年身前,貼心的擋住了涂月:“在此需向小友致歉。”說著他與身后眾人一齊俯首作揖。
唐年年躲避似的后退了好幾步,又抬手向前似乎想將人扶起來,反反復復最后唐年年干脆低下頭不再動作。
好在秦風致并未逼迫,致完歉便自己站直了身體,他說:“正如小友所言,做過的事,即便時空逆轉,造成的傷害也不能一筆勾銷。”
“因此我等并不強求小友原諒。”秦風致說:“但我已將飛衡關進蜉蝣宮以示懲罰,若是小友想要做什么,也還請小友等待十年。”
唐年年回憶起來也明白她在幻境中的不對勁是飛衡做的,但如今她連真人都還未見過,就已經有人替她做出了懲罰。
她該慶幸這些人公私分明還是該怪他們擅作主張?十年,十年后她還能記得今天這些仇怨嗎?
唐年年低著頭,心情卻莫名的平靜:“我與他素未謀面,他為何要這么對我?”
“雖然說起來很像辯解,但此事確實是因為飛衡看中了你,想收你為徒。”只不過用錯了方法,秦風致沒有多說,那樣太像辯解了。
唐年年有幾分猜測,現在不過是得到了確切答案而已。她覺得很可笑,笑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隨意玩弄他人的命運,也笑自己,笑自己如此脆弱無用。
秦風致似乎看透了唐年年的想法,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唉——”
秦風致沒讓唐年年見到飛衡就是為了避免加重唐年年的執念,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該被這些事情困住,但顯然他失敗了。
他沉思了片刻開口道:“小友可否回答我幾個問題?”
唐年年看了他幾眼才說:“你問。”
“可恨天道?”秦風致問出了第一問。
唐年年有些錯愕,提問的那人卻還是一副溫和貼心的模樣,見她看來還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唐年年心想,這人倒是直接,明明之前那兩人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盡管這問題他似乎問得很隨意,唐年年還是認真的思考了。
她恨嗎?她恨的。
不分緣由的讓她失去了親人,朋友,失去了故鄉,失去了容身之地,現在還失去了自我,她該恨的。
她開口答道:“不恨了。”她恨了又怎樣呢?
“恨飛衡嗎?”他又問。
“不恨的。”她有什么資格去恨飛衡?怪他把仇恨轉移到他身上不再怨恨天道,卻讓她陷入執念走錯道路?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恨識仙路嗎?”
唐年年狠狠的掐住手心,然而疼痛也無法轉移她的痛苦。
她恨啊,她怎么能不恨?!
一個幻境掌控了她的一生,她那么痛苦,那么絕望,結果只是一個幻境?她變得那么壞,那么殘忍,那么薄情……而這全都是幻境,不過是個幻境!
“我想恨的。”唐年年說,明明如此幼小的外表,如此稚嫩的聲音,卻說得滄桑無比:“我不恨了。”
“恨你自己嗎?”沒有給她緩沖的時間,秦風致又問,溫柔得咄咄逼人。
“恨的。”唐年年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錯了。”秦風致搖頭:“再答。”
唐年年不想理他,她冷漠的轉身背對秦風致。
“為何不答?”秦風致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于是她又轉身,可是不管轉向哪邊,秦風致的身影都如影隨形。
她蹲下/身,把臉埋進腿間。
“為何不答?”秦風致又問,唐年年又把耳朵捂住了,可秦風致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進了她的腦海里。
“你怎么這么討厭!”唐年年凄聲吼道:“不然還要我怎樣?!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自己作的果,我恨我自己還不行嗎?”
“這樣問我你們很開心嗎?”她含著淚偏頭看著秦風致:“我不恨你們我也不恨別人,我誰都不恨,這樣不可以嗎?”
“求求你……”求你別管我了。
秦風致嘆了一口氣,他開口道:“再答。”
唐年年再也忍不住了,她崩潰地撲到秦風致懷里用盡全力的捶打著:“你們算什么修真者?!救不了人就別救啊,把我當樂子很好玩嗎?!”
“明明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可以快樂的死去了,為什么要給我活下去的希望,為什么——”唐年年抓著秦風致的衣擺滑坐下去:“為什么要讓我知道我這么自私薄情——”
是的,這才是唐年年最崩潰的地方。
即便幻境的影響在消退,但那些記憶唐年年完完整整的記住了。
即便被飛衡影響,那也是她發自本心想要做的事。
她就是那樣一個冷漠薄情的壞人。
一旁的涂月向這邊走了幾步又被秦風致制止了,他看著跌坐在他腳下的孩子,好歹是松了口氣,秦風致的目的就是逼迫唐年年發泄。
他蹲下拍了拍唐年年的背,沒有說話。
唐年年目光渙散的看著前方哭泣:“為什么會有幻境這種東西?操縱別人的人生這么好玩嗎?還是你們修真的就喜歡看著別人痛苦?”
“你們高高在上的看著我在幻境里面作死很高興嗎?是不是還沒有看夠,還要把我帶過來繼續讓你們取樂?”
“你問啊,你繼續問啊!”唐年年越說越激動,像似要把心中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一樣。
“不是要我回答嗎?!我告訴你,我恨啊,我恨你們,我恨你們不救我爹娘,不救我朋友!不救瑞豐村所有人!我恨你們——”唐年年死死抓住秦風致的胸襟:“我恨你們不救我……”
“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讓我遇到這些事?”她低聲呢喃:“我要是沒來到這個世界就好了——”秦風致嘆著氣把她抱了起來。
“好孩子,不是你的錯。”他說。
“嗚嗚——”唐年年大聲的哭了起來。
“你們,嗝,你們怎么,嗝,這么壞啊,嗚嗚……嗝”她抱著秦風致的脖子哭得不能自已:“就,就逮著,嗝,就逮著我欺負。”
“我害,害死了師父,殺了飛衡,嗝”唐年年繼續哭道:“我殺了好多人,我好害怕。”
“我為什么會殺人?我還想殺了付今——”說到這里的時候,唐年年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的手,然后她狠狠的一口咬了上去,好在秦風致及時制止了。
“那些都是假的,你什么都沒做。”秦風致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我做了。”唐年年固執道。
“那并非你的本愿。”
“是我自己想要那么做的。”
“唉……”秦風致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放下唐年年,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認真的看著她說:“飛衡很喜歡你。”說到這里秦風致神色扭曲了一下。
“他這個人對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向苛刻,他不會允許你因執念而耽誤修行,所以他加重了你的執念,想讓你在幻境里把你的恨意全部消耗掉。”
但是很顯然失敗了。
唐年年瞪大了眼睛。
“但是他忘了,你還只是一個孩子,還是從凡間界來的孩子,而他的術法太霸道了。”于是導致了從未接觸過道法的唐年年執念比料想中更深。
當一個人執念過深的時候,他的判斷力就無法再束縛他的行為了。
“我已將他關進了蜉蝣宮。”秦風致摸著她的頭說:讓他體驗體驗朝生暮死的生活。”
“師弟這次真的非常生氣,蜉蝣宮是宗門最重的懲罰。”見唐年年發泄得差不多了,涂月趕緊湊了過去。
唐年年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她害怕的躲到了秦風致身后,然后她便看見涂月本來笑著的臉變得委屈起來。
“年年不要師父了嗎?”涂月傷心的問道。
唐年年抓住秦風致衣服的手有些顫抖,她還是不敢面對涂月。
“年年真的不想見師父嗎?”涂月說:“師父會哭的。”
……?幻境里的你不是這樣的!唐年年小心的探頭看了過去,然后看到了一臉笑容的涂月,她又趕緊躲了回去。
“年年?”
“我們不是師徒。”唐年年小聲道,眼神有些暗淡。
但是得到回應的涂月卻是眼睛一亮:“那年年愿意拜我為師嗎?”
唐年年沉默了。
“雖然幻境里只有我一抹神識,但是有緣之人是真的,想收你為徒也是真的。”涂月說:“年年你愿意嗎?”
唐年年試探著從秦風致身后走了出來,她還是不敢看涂月,她低頭絞著手指有些怯懦的問:“我還可以嗎?”
不得不說,人真的很會自我安慰。當人有了借口,都敢去期盼其他事情了。
“當然,求之不得。”涂月試探的靠近唐年年。
“那請你……”唐年年開口停頓了一下又說:“求您收我為徒。”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涂月笑著牽住了唐年年的手,她得意的看著秦風致:“師弟你聽見了吧,這孩子以后就歸我萬法峰了。”
“可。”秦風致點頭:“此外還有一事。”
“此次識仙路給你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后果,這是我等之責。”秦風致說:“小孩子該有小孩子的生活,所以我欲封印你這部分記憶,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