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嘹亮念白過后。
大大小小的鼓點疾風驟雨般落下，配合著黑檀手板，正式宣告戲曲進入兇險無比的武場階段。
幾乎是同一時間，鼓師和程老眼神閃動，兩人踩著拍子沉聲喊道。
“扔槍！”
早已準備好的道具在接到指令的那刻被高高拋至空中。
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兩桿紅槍就要砸落在戲臺，甚至還有破壞整場表演的風險時，少女輕盈側翻，腳尖輕挑，轉瞬將變故掌控于手中，耍出漂亮的槍花。
“嘶......”
多么危險又大膽的舉動。
正在遠處巡視的警衛人員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作為本次任務的協助者，他們大多都知曉，入戲者一旦入戲，那便是睜眼瞎，不可能洞察戲外的光景，也就是說外勤七組的這場配合完全是建立在各方的極度信任下，以及戲者的舞臺掌控能力。
想到這，領頭的警衛員抹了把頸后冷汗，心中油然而生巨大的信念。
“有如此能耐的戲伶助陣，或許上頭的計劃真的能成功。”
“不……是一定會成功！”
戲內戲外，堅定的心聲默契響起。
栯夢渺在腦中最后確認一遍行動方案，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當長老們重新打開密室踏入這片鬼氣森森的空間時，迎接他們的是一抹凜冽殺意。
只見兩盞燭臺迎著面門從密密匝匝的掃晴娘間飛射而出，中心的尖銳長針劃破空氣，狠戾地刺向為首之人的雙眼和身軀。
危急關頭下，最先遭遇襲擊的長老整個人僵在原地，然后被人大力踹向了另一邊。
“老東西，你是真想死啊，還不躲開！”
話音一落。
十位長老趕忙四散逃竄，神色惶恐地尋找起埋伏者的身影。
可密室內的掃晴娘不僅數量龐大，而且個個身形似人，實在猶如大海撈針。
但辦法也不是沒有。
有人拔出拐杖內的長刀，對其余長老說道：“掏家伙吧，每個都刺上一遍，看看到底是誰敢在儺神廟里裝神弄鬼。”
栯夢渺瞇起眼睛，安靜注視著這一幕。
雖然此行是為了摸清對方底細，但她還沒有蠢到要赤手空拳的與十個武力值未知的人起正面沖突。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發制人，用突襲制造下馬威挑起他們的恐懼，誘導他們分散，然后逐個擊破......
裴蘭因很慶幸他沒有因為覺得圍困這群人無聊而直接轉身離去，否則就要錯過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他抱著雙臂，斜靠在黑暗的石廊內，目光陰郁又狠絕地看著少女胡作非為。
“春香啊春香……你可真是讓吾感到驚喜……”
冷漠、低沉、沙啞的嗓音堪比海上蠱惑人心的海妖，鬼魅般縈繞在狹小的角落，卻始終沒有再進一步，好似狡詐的毒蛇在克制體內冰冷躁動的欲望。
很快，手持匕首的長老就晃到了距離栯夢渺五米左右的位置。
她看準時機，在對方捅出刀子來不及回收時，快步旋身側翻，腳尖狠狠踢向對方下巴，將他大張的嘴巴順勢閉上，隨后拔下掃晴娘身上的匕首，利落刺入老者胸膛。
怪事一觸即發。
栯夢渺困惑地歪了歪腦袋，霎時覺得自己好像沒扎到位。
明明和她交手的家伙是人，但為什么手感卻仿佛在砍一捆稻草呢，不僅沒有任何阻力，而且連鮮血都未曾落下一滴。
這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
直覺總比腦子快。
在栯夢渺的思緒還處于頭腦風暴的時候，身體率先做出了動作。
她抽出匕首，重新刺向老者的脖頸和另一側胸口，甚至故意掀開了塊皮，結果那里只是流出了些稠黑粘膩的血塊，伴隨而來的是刺鼻腥臭的腐爛氣味，簡直像死了半個多月的魚泡在垃圾蓄水池里高溫發酵一樣讓人惡心。
栯夢渺嫌棄地松開刀子，略微退后幾步，又藏匿回眾多掃晴娘之間。
她的目光從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長老身上轉移至別處，竟不禁聯想起裴蘭因在杜府害死的姑娘。
所以說戲中人想要擺脫裴蘭因操控的方法就是剖心。
而從他們剖下屬于人類的心臟開始，就已經在世界上死去了，變成一個胸腔空洞，渾身流淌惡臭的怪物。
栯夢渺頂著頭套譏誚一笑：“真是些大聰明，難怪奪人生魄煉制萬鬼幡時能毫無負擔，原來早就已經不屬于人的范疇了，掩耳盜鈴的小偷都得對你們這種自取滅亡的做法甘拜下風。”
再一眨眼的功夫，耳畔有簌簌風聲響動。
輕微的金屬嗡鳴登時讓栯夢渺頭皮發緊，熟悉的肌肉記憶立刻被激發。
她果然沒聽錯。
方才踢向長老下巴的那一腳，不光是骨頭錯位的聲音，還有微不可察的槍鳴！
栯夢渺兩眼放光地抱住掃晴娘的腦袋仰視著溶洞深處，盡管視線內空無一物，也阻止不了偌大的欣喜即將占滿整個心頭。
她預感有桿看不見的槍正在急速墜落，等待著自己的接應。
于是栯夢渺當即決定對計劃做出改動，她踩住身旁的掃晴娘兩步翻至用來吊掛它們的紅綢上，屏蔽一切感官，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耳部，只覺聽覺神經被溶洞的特殊腔體構造無限拉升放大。
長老們見到忽然躍起的人影，提刀向她靠攏過來，落在栯夢渺的耳朵里就是凌亂的腳步和喧囂的聲音正逐漸逼近自己。
遠處燭火時不時噼啪跳動一下。
石壁在滴落冰涼水漬，清脆如玉碎。
就連腳下的紅綢都會隨著呼吸而嘎吱作響……
在無數噪音的擾亂中，栯夢渺成功打破壁壘，抓住了那陣獨屬于槍的頻率。
緊接著就是隨槍一起落下的溫柔教誨。
“想要人前顯貴，必定人后受罪。”
少女耍起槍花。
記憶里最特殊的一位老師躍然眼前。
她是個啞巴，三伏天里打著手語，漂亮的像只翻飛的蝴蝶，一生也像是蝴蝶，在瓊樓絢爛的火焰里揮舞槍式。
十六字箴言隨女人的動作牢牢刻在栯夢渺心底。
她不斷旋轉手中的槍桿，而后拋向溶洞上方，再跳起接住，自信說道：“雙槍，勢險節短，虛實奇正，可御八方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