栯夢渺歪了歪頭,瞧裴蘭因不為所動,繼而又道:“大人是世間真神,姿容卓絕,我能得見您一面都是祖上修來的福氣,哪敢再奢望別的。”
裴蘭因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少女,傲慢的目光將栯夢渺的表情一覽無余,如同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留下彌足珍貴的四個字。
“巧舌如簧。”
而在青年轉身的剎那,栯夢渺敏銳捕捉到他抿成一條線的唇松懈了。
看角度......
好像在笑?
栯夢渺不愿錯過這幕,麻利跟上裴蘭因,卻在他乍然止步時,冷不防對上了那半側蠟白空洞的臉譜面具,心中打出個咯噔。
“呃……大人何故忽然轉身,難道是還不相信我說的話?”她瞳孔閃爍,呼吸急促,慢慢退后半步,勉強彎起嘴角問道。
裴蘭因審視著栯夢渺,抬手在她額間玩味一指:“吾的確能夠告訴你杜麗娘的真正死因,但是……”
他欲言又止,半吞半吐道:“但是光憑吾的一廂情愿可不行。”
“是需要滿足什么條件?”栯夢渺的腦袋被裴蘭因用手指推開,接著又厚臉皮地湊過去。
“唉……”裴蘭因苦惱地嘆了口氣,冰冷的眸子里卻未有一星半點的惋惜之意,說道:“吾乃儺神,天道昭彰,欲求神恩庇佑,信徒必須有所奉獻,只有付出一定代價者才能得到回報。”
栯夢渺垂下睫毛,視線落在青年刺目的紅袍上無聲冷嘲:“果然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她內心滿是不屑,面上卻感激不已地問:“什么代價?”
“人命,”裴蘭因沉聲道。
為了防止少女沒有聽清楚,青年正對著她緩緩俯首,陰惻的目光以一種十分緩慢的速度描摹著她的身體,一字一頓道:“吾要你的命,來換她的命。”
在如此強烈的注視下,栯夢渺仿佛被張開利齒的毒蛇攫住了心神,僵硬抬頭。
仰望的瞬間,她感受到裴蘭因身上攜帶的野性、暴戾、與災厄,產生了不容化解的生理性恐懼。
不過這份恐懼并不能令栯夢渺臣服,她惜命的很,更不用說答應如此無理的承諾,替戲中人一命換一命,傻子都不一定會接受。
于是栯夢渺輕輕眨了下眼睛,一雙澄澈干凈的眸子里填滿了欣喜,卻沒有明確回答這份生命之重的諾言。
她不是封建迷信,相信與魔鬼交易必遭天譴。
只是預感自己要是與邪神真產生了羈絆,那往后的任務絕對猶如十八層地獄,沒一日安生。
所以栯夢渺索性故技重施,趁裴蘭因不設防,一個踉蹌撲進他的懷抱,白嫩的柔荑恰好搭住青年肩頭,眼尾一片緋紅說道:“謝謝大人!”
裴蘭因挑了下眉毛,豈能看不出栯夢渺的小心思。
但他偏偏對這種投懷送抱的方法喜聞樂見,甚至到了有些愛不釋手的地步,渴望將懷中的少女拆骨入腹,融入骨血,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遵從內心的想法,裴蘭因不僅沒有第一時間推開栯夢渺,還用力扣住了她的后腦勺,仔細嗅聞少女發間的馨香。
順應著呼吸的頻率,青年琥珀色的瞳孔不斷擴散、收縮,仿佛心底最原始的獸性會隨時掙脫這具皮囊的掌控,永遠纏繞在她的身上......
此刻,空氣顯得異常粘膩冰冷。
通過這些肢體接觸,栯夢渺不難察覺裴蘭因的變化,對他的敬畏,恐懼也逐漸轉變成竊喜。
竊喜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的在邪神手下討到便宜。
“杜麗娘的死可以從儺神廟的十位祭司長老入手,”裴蘭因重重閉上了眼,眉頭微蹙,鮮紅的唇喃喃自語般說道:“吾建議你未時再去。”
未時......
是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栯夢渺便任由裴蘭因抱著。
忽然一陣邪風從窗欞呼嘯進屋內,沙礫迷得她下意識瞇起了眼睛,再睜開時,已經不見裴蘭因的身影,緊閉的房門也朝院落打開,將栯夢渺徹底解放。
回到住處。
巫覡們還沒從望月樓下課。
栯夢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沒有鐘表的世界里確定行動時間。
眼下,戲中世界日頭正盛,不是晚上,也不是烏云密布的陰雨天,古人常用的赤道式日晷無疑是最佳方案。
事不宜遲,她扎起裙擺,從院落各住處搜刮出幾個合適的木制圓形刺繡擺件,一只沾有墨水的毛筆,隨意折下的細長花枝以及一堆難以搬動的大石塊,然后尋了處空曠的平臺將它們逐一擺上。
又根據今早列隊時所見的景物影子判斷出各屋朝向,將圓形擺件的底部塞入石堆,讓其呈現南高北低的狀態,與地面形成一個隨意的傾斜夾角。
“南安,贛州地區,普遍地理緯度是在二十多,三十不到,取個中間值二十五或者二十六好了。”
栯夢渺手持花枝,正對北方,垂直刺入擺件中央的繡品上,讓擺件下方的空曠區域與平臺變作一個直角三角形,嘴里嘟嘟囔囔道:“已知直角三角形的兩個銳角之和是九十度,而花枝與平臺夾角為二十五或二十六,所以要調整擺件與平臺的夾角,至少肉眼看起來是在六十六度至六十四度左右......”
她重新擺弄石堆,一切大功告成后,才拾起毛筆在繡品上寫下十二個數字,類似現代的鐘。
但礙于太陽是東升西落,所以數字需要逆時針來寫,才能準確測量時間范圍。
好不容易忙活完,栯夢渺剛準備吃兩口糕點犒勞一下自己,屋外熙熙攘攘的走動聲接踵而至,下一刻房門被人著急忙慌的推開了。
“春香!”
梔禾驚訝地關上了門,跑到栯夢渺旁邊坐下,拉著她的胳膊一陣打量:“老天保佑,還好你沒失蹤,否則我一定打到裴蘭因那去!”
“噓......”栯夢渺食指抵在唇上,眼神示意道:“隔墻有耳,謹言慎行。”
梔禾倏地不樂意了:“說好去去就回,結果留我一個人擔驚受怕,你這種行為和陳世美毫無區別,下次......不對!不能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