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其百年,就把東曦山莊交給他管理,去匡扶正義,解救黎民。
前莊主還說,吃得世人不知之辛苦,方可修成萬人欽仰之強大。
池胤在那方如地獄般與世隔絕的天淵里接受義父的指導,沒日沒夜修習武藝。
歲月漫漫,除了吃,便是練功。
睡覺也練功。
沒有鏡子照面,他不知自己變成了什么模樣。
少有的可以點燈的時候,他只能看見自己的手腳、身上皮膚和從未從來不打理的頭發。
指甲長了無工具修剪,只能用手摳,用牙咬。
過了一段時間,他功力見卓,可以隔空劈碎巨石,而后便被義父帶到了一個他從未到過的地方。
那里放置著上百個鐵籠,每個籠子里都關著和他形容差不多的赤身裸體蓬頭垢面的年輕男子。
他們有的像泥塑人偶安靜打坐練功;有的像發狂的野獸撕扯玄鐵牢籠;有的則目光呆滯地盯著初來乍到的他……
不知所以的他尚陷于驚駭之中,隨即自己也被關進了鐵籠。
前莊主丟給他一本手謄的竹簡和一顆懸珠,讓他練上面的武功,練成之后,自然可輕松破開“隕屋”出來,屆時即能跳出月墜淵,到地面上生活。
池胤于是在那有上百個義兄義弟的鬼地方又熬了許久許久。
照著竹簡上的秘訣,將上面的功夫一遍一遍練習。
那期間,“隕屋”里的“兄弟”走的走,來的來,幾乎都換了一輪。
原本看到義父竟然有那么義子的時候,他就察覺事有不對——能進入隕屋的已然是功力超群的人才,什么樣的尊位需要培養如此多人去管理?
他性子沉,情緒穩,不合時宜的話輕易不會問。
只默默做當下該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一個兄弟對干巴的義父問出這個問題,當場被化去血肉,只剩骨架一具,駭得所有人緘口不言,他終于肯定此事蹊蹺。
他們的用途或不是為了給義父送終,繼任莊主位,而是別有作用。
然則,不管作用是何,最緊要的是先活著。
懷著如此思想,池胤安安靜靜地提升自己的能力,等待進入下一個未知境地。
終于,在不知猴年馬月的一天,他破籠而出。
他沒有特意練習過輕功,但望著那遙在天宇的一線亮光,他感覺自己可以上去。
他也確實能上去。
毫不費力的,踏著流動的空氣便上去了。
眼看就要穿越那片光明,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張透明的蛟筋網,網上懸掛的銅鈴響動,前莊主眨眼即出現在崖口之上。
他一掌打落功成的義子,將其帶到了一間密室中,鎖住琵琶骨,對他施不知什么功法。
預知自己將死,池胤發問,求他告知自己真相。
前莊主看著義子文靜乖順,且倨傲認為他逃不出自己掌心,隨后將自己的目的娓娓道出。
前莊主說,他非此時代之人,而是來自幾萬年前妖、神共存的時代。
星辰變,天地覆。
神與妖力量減退,甚至消失,這是天地法則,他也沒有轉圜之力。
他原身是一只妖,千萬年來一直被墜落神殿的神追伐,他東躲西藏,直到神跡消失。
他不知道世上還有沒有跟他一樣的事物存在,他只知道,他的力量慢慢也在消散了。
他沒有神舍身拯救蒼生的偉義,他只想活著,不想死。
他是古妖,擁有凡人想象不到的玄力,以及助人修習的秘功。
那些對凡人來說玄奇的功法之中,便有可以延續他壽命和超常力量的方式——奪舍。
若要長久活下去,就要不斷奪舍生命鮮活之人為容器。
可一般的人骨肉太弱,承載不了他的力量,是以,他需要培養一些體能優卓的人來供自己使用。
他給帶來的少年們食半妖獸物的肉,改變他們的體質,教他們練秘功,強化他們的身體,打造成可用之材。
骨骼清奇的少年人幾十年難遇一個,他便只能不斷地“收養”義子,不斷試驗。
千萬年來,環境不停更變,他換了無數個地方做這件事,百年東曦山莊只是其中之一。
池胤知道真相后,沒有表現出慌懼,而是拿出以前當“池小姐”的技能,裝出溫婉嬌柔好奇心強的明慧模樣,不怕死,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前莊主從未見過臨死還懷著濃烈求知欲,說話條理清晰,談話有識有學的人,心中暢快,遂不著急奪舍池胤,反而跟他侃天說地起來。
談話間,池胤有意無意地套他話,弄清楚他是怎么奪舍他人軀體為己所用的,了解施法過程有何風險等。
知道一些漏洞后,他依舊裝作一副弱質模樣,平靜等待義父來拿性命。
前莊主懷疑他臨死表現不正常,他只說:
既生為凡夫,就當看清自身處境,以弱小抵抗強大,無異于以卵擊石,純粹多此一舉,他又不是傻子,與其掙扎痛快地死,不如甘愿獻身,讓義父集中心神奪取生命,如此,或能少遭些罪。
前莊主信以為真,在施法過程中不由少了分警惕。
正是他神思上一刻的松懈,池胤及時抓住機會反制,中斷了古妖的奪舍儀式。
利用其術法上的空漏,池胤反吸他力量,感覺身體承受不住了才停止。
池胤銀白的眉、發正是反吸古妖力量時變化,額上血印是古妖施法時用龍齒刺穿造成。
之后,池胤將前莊主斬殺,拿著他的信物——莊主令牌、血鳩劍破天淵而出,坐上了莊主位。
從月墜淵出來,抓了個人問,才知今夕何夕。
他在那鬼都待不住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年三個月。
后面關于他的事世人或多或少知曉。
他說完,云渡的手從他臉上摸到他肩上,扒開他衣襟,看見了他兩邊鎖骨被洞穿過的傷痕。
他沒有說謊。
她泣不成聲。
接著手哆哆嗦嗦又摸上他眉心紅印。
眼淚鼻涕呼啦啦地淌在一起。
池胤說的還只是經歷的大概,很多細節都沒有說。
卻只是這大概,聽的人便知背后是多痛苦的境遇。
聽了此奇聞了人多想的是世上竟真有妖神,只有云渡和蘇誡在意池胤這些年的苦。
比起悲淚泫然不能動彈的蘇誡,站在池胤面前的云渡在心痛不能抑制之際一抱抱住胞弟,稀里嘩啦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