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醫學中，確認一個人死亡是以腦電波為準，但洛可遙覺得她趴在陳雁歸胸口五分鐘還沒聽到他的心跳聲，不靠儀器也能斷定他已經死亡的事實。

　　“但我能吃能喝，還能殺……”

　　陳雁歸剎住話音，眼睛眨了下，隨即別開頭。

　　他的臉驀地爆紅，溫度燙手，得虧臉上抹上的泥土還沒洗，沒讓洛可遙看出不對勁。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女子這么盯著瞧，尤其那眼神還如同在看一盆可口的菜肴。

　　陳雁歸驚慌失措地別開臉，洛可遙目光灼熱得讓他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你知道洛櫻嗎？”還沒從思緒中出來，他聽到了洛可遙的聲音。

　　洛櫻？是誰？

　　可未等他開口，就聽到洛可遙哈哈大笑起來，少頃若有所思地連連說“妙啊，妙啊……”

　　洛可遙還在喃喃自語，沒注意陳雁歸正發怔地望著她，“真的沒想到能成。”

　　陳雁歸眉頭緊蹙，聽著她魔性的笑聲，聽得頭皮抽抽發麻，嘴巴正張開，洛可遙倏然間捧起他的臉，神色鄭重，聲音難掩興奮，“陳雁歸，你有家了。”

　　雨水沿著山石邊緣嘩啦啦掉下來，形成一道天然的雨簾，雨水落在山石上時發出的滴答淅瀝聲響經過山洞的處理，聽得陳雁歸覺得自己耳朵嗡嗡地響，腦漿糊糊稠稠的，以至于他有片刻間看不清洛可遙眉眼，只看到她雙唇張張合合的。

　　但他腦中只回蕩著七個字：陳雁歸，你有家了。

　　如果有人跟十三歲的陳雁歸講“你有家”了，那他會開心得手舞足蹈，死心塌地跟那個人回家。但他現在是二十六的陳雁歸，他帶著他的士兵自刎殉國了，雖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但他是個活死人。

　　他的歸宿，只會是陰曹地府，是十八層地獄，而不是眼前朝他伸出手，手心干燥溫暖，笑容明媚的女子的家。

　　他臉色沉了下來，伸手撣開洛可遙的手，語氣冰硬，“我已經跟著我的士兵自刎，與國同盡了。”他深吸一口氣，回憶起灰蒙蒙的天空下，尸體遍布城池，血流成河，城墻邊擠著一只又一只的烏鴉就等著吃腐肉。

　　他從回憶中抽出來，“我既然自刎了，就自然能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

　　“但你現在死不了。”洛可遙點破他的幻想，沒在意自己此刻的腔調里的藐視，“你是一個活死人。”她心里想著：陳雁歸算是她無意選中的，而她沒想到他真的來到這個時代，還是一個活死人的狀態，那說明她的夢是有八九分真實，那他只能唯她所用，聽命于她。

　　因為，陳雁歸會出現在這，算是她與夢中那團黑影的契約已經生效，他是被她拉過來保護她的。當然對于這點，洛可遙覺得斷不能告訴陳雁歸。

　　洛可遙挑了挑眉，雙手抱臂，微瞇著眼，居高臨下俯視陳雁歸，她身后凸出來的灰黑色山石像一條露出兩顆尖利毒牙，目露綠光的蛇，洞外雨勢應景地驟然滂沱，噼啪地響，洞里氣溫也恍惚間冷冽下去。

　　陳雁歸仰著脖子看她，心口猝然長出一種感覺，眼前的洛可遙比方才那些怪蛇還可怕。她周身凜冽的氣勢不像是那個被人一腳踹下去也不像那個只知拔腿狂奔的女子，倒像是一個久居上位，藐視眾生的權力者。

　　他打小討厭這種被人俯視的感覺。

　　陳雁歸轉身背對洛可遙，眼睛看著灰黑的洞壁，苦澀道：“我能找到讓自己徹底死透的法子。”總能找到方法，他現在不就跟秘密機構的死士一樣嗎，無論是死士還是活死人，總能死透的。

　　洛可遙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陳雁歸將這笑容聽進耳朵里，他覺得刺耳，憤怒。

　　洛可遙踱步到他對面蹲下來，嘴角含笑，雙手托腮盯著他。

　　“但你跟我回家，并不妨礙你找死透透的方法。”她故意在‘死透’兩字講成了‘死透透’，看著陳雁歸的目光里的捉弄更是藏不住。

　　陳雁歸閉上眼睛，聽得出她話里的戲弄。

　　洛可遙覺得自己給出多優越的條件，陳雁歸不答應，她說破嘴皮也無濟于事。她蹲在他面前，目光停在他的臉上沒移開，甚至放肆到對方別開臉，她就挪位置繼續盯著。

　　少頃，她若有所思開口，“陳雁歸，邊塞大將軍，生于公元1253年，卒于1279年，享年26歲，三歲喪父，十三歲喪母……”

　　陳雁歸挑了挑眉，嘴巴張了張，就被洛可遙打斷，“你還好，三歲之前還有父親，十三歲前有母親。”

　　“……”陳雁歸眼皮輕掀，嘆了口氣，“賣慘沒用。”他已經料想到洛可遙會講自己無父無母的話來，不知怎的，他認識她還沒半天，但就是覺得洛可遙話只能信一半。

　　洛可遙怔住，半晌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咳了聲才講，“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這些東西？”

　　“不好奇。”

　　陳雁歸答的鏗鏘有力。

　　洛可遙被氣得一皺鼻子，別開目光。

　　一會兒后，她突然扭過頭說，“你越不肯，那我還就要定你了！”

　　話落，兩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一抹尷尬的紅色。

　　洛可遙：要命，我怎么講出這么中二的話來。

　　陳雁歸：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一個女子竟然能講出不知廉恥的話來。

　　兩人一時無言。

　　空氣一時間安靜得被糊住了般。

　　“你是想讓我幫你殺了那個人吧。”陳雁歸先打破了沉默。

　　洛可遙眉一挑，心中一喜，湊近到他旁邊坐下，才講，“暫時不是，我想過了，他大概就是奉命行事，而且我是同他一起出來的，但回去只有他，他肯定會編謊話蒙混過關。”

　　陳雁歸扭頭看她，眸底嘲笑意味濃烈。

　　洛可遙不搭理他這個眼神，繼續自己的分析，“我們這次出來追蹤異獸……就是怪蛇，有個隊長，是我師哥，他如果聽到我出事，肯定會派人來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陳雁歸直接打斷她滔滔不絕，“那你等你師哥找到你，幫你報仇不就行了嗎？”他頓了頓，“反正你活著，說明那個人的謊言不攻而破。”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洛可遙盯著他的目光就差幻化成兩道刀子。

　　哦，陳雁歸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洛可遙剛說過不是想殺那個謀殺她的人。他尷尬地咳了聲，才補充，“所以你想的是，我救了你，同時也圓了那個男人的謊言，為的就是揪出他背后的頭目？”

　　洛可遙嘴巴微張，眸里都是興奮，她連連點頭，心里在說：不愧是我盲選選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