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宜嫁娶
前世的封后大典非常不順。
先是流言蜚語甚囂塵上,甚至傳出諸如禍亂宮闈必遭天譴的歌謠,到了封后那日,按照規制,她要乘坐鳳輦從朱雀門經朱雀大街一路進宮,期間會有百姓沿街賀喜叩拜。
可當她途徑那條街時,不住有百姓模樣的人冒著殺頭的風險謾罵賭咒,一趟下來,抓了十好幾個,這還不算完,到了宮門口,鳳輦的一根抬桿斷裂,轎廂猛烈的一歪將她摔了出來,若不是一旁的蕭寅之眼疾手快,大概她會成為大雍史上第一個癱著進宮門的皇后。
雖說最終有驚無險,但好好一場封后大典變得一地雞毛,事后,民間更有謠傳,說這便是妖女進宮的天譴,惹得人心惶惶更帶起一連串禍事,她執掌后宮的權利也因此分了一半出去,給了王婉清。
她不信神佛,心知這定是有人搞鬼,偏她又信好友和君王,這矛頭便指向了她心里最可惡的壞蛋,蕭寅之。
如今看來,大約又錯了。
送走王婉清,她叫來了陳雪。
幾日不見,陳雪一改半月閣里的嫵媚妝容,著布衣,不施粉黛,她低頭跪在院中,脊背挺的很直。
蕭時月坐在廊下的圈椅上,好整以暇的望著她道:“又見面了,有什么感想?”
“姑娘是一早便知王二姑娘會將我送給你嗎?”
“若我說不知,你信嗎?”
陳雪默然,蕭時月便道:“起先我只是想找個底子干凈的機靈人給我當細作,誰知,你這細作居然去而復返,實在令我迷惑,所以我想知道,陳雪,如今你還是我的人嗎?”
聞言,陳雪先是磕了個頭,然后堅定道:“是。”
“你不會要告訴我,王二姑娘是真心擔憂我在宮中險惡,要你來給我做暗衛吧?”
陳雪眸光一暗,道:“是,至少王二姑娘是這樣交代的。”
她到底還是隱瞞了,重來一回,即便抓住時機給與更好的恩惠,這個姑娘仍然選擇背叛。
蕭時月不由失望,她只能偏頭掩飾:“你才進王家幾天,她會將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你?”
“我父親與王家老爺子有舊,若是沒有出事,合該同氣連枝,二姑娘大約是看中了這一點吧。”
“有舊?”
“姑娘。”陳雪突然道,“救我前,您不知我的身世嗎?”
“不知,救了你后我著人去查都是阻力重重,大約不簡單。”蕭時月嘆道,“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生怕你出賣我。”
“我沒有!姑娘,您的大恩陳雪銘記于心,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出賣您!”
諾言擲地有聲,叫蕭時月一時啞然,她忽地明白了,王婉清要收服陳雪必然會說什么,多半是詆毀蕭家抬高王家之類的話,陳木的案子頗為蹊蹺,少時在書齋,蕭寅之曾和她講過一嘴,說是這里頭必然有冤。
該不會……王婉清是將陳木的死嫁禍給蕭家了吧?
“陳雪,既然你被送了回來,也好,和我進宮吧。”
半夏聽到這里一驚:“姑娘當真?”
陳雪亦是驚道:“不可!”
“你既不出賣我又有不錯的身手,我也喜歡你的聰明,為何不可?”
陳雪答不上,只能支吾道:“姑娘不能隨便相信外人,即便我不會出賣您,但……宮中危險,您更該帶些知根知底的人進去。”
“可我答應婉清了。”
“嘴上應了而已,到時只消說長輩不同意就能應付了。”陳雪道,“您不是有心提防二姑娘嗎?怎地還如她所愿?”
蕭時月慢慢勾起一抹笑。
“看來二姑娘給你的任務并不是那么簡單啊。”
“……”
“我不怪你瞞我,既然你父親與她家有舊,她勸解你的話一定比我講的更動聽,讓我猜猜,沒準是把你家獲罪的因由甩給蕭家。”
陳雪一僵。
“你應當很糾結,辨不清到底誰是真誰是假,救命恩人是否真是仇人?”
“……我……”
“陳雪,我要是你就會選擇和盤托出,將你的家世和冤屈告訴我,求我幫你調查真相,同時,也要這么要求王婉清,為了收服你,我們都會給你一份真相,你便可以將這兩份真相放在一起比對,自然就有辦法判斷真假。”
陳雪怔然:“姑娘你在教人算計你?”
“我在教你如何更有效的找真相,假如真相與我們蕭家無關,你還要背叛什么?”
陳雪自小受難,壞的惡的見過許多卻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句句動搖她的意志,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
“姑娘,我父親乃是工部侍郎,陳木。”
女子跪在院中,不疾不徐的將家世和盤托出,與蕭寅之所說并無太大出入,蕭時月聽完便道:“此案卻有許多不妥的地方,區區一個工部侍郎做不得這樣的主,抄家抄的也草率,背后……必然還有大人物。”
“嗯。”陳雪道,“二姑娘對我說是蕭家,您覺得呢?”
“我自是覺得不是,蕭家頹勢已久,近三十年唯有我父親苦撐,十年前的境況比今日還不如,觸角根本伸不進后宮,更遑論在這種案子里獨善其身,當然,口說無憑,陳雪,隨我入宮,我們一起查,可好?”
“……”
蕭時月了然:“我的事你要做,王婉清那邊也可以回話,如何回話,你自己掂量,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回完了告訴我回了什么。”
“您是說?”
“我是說,你可以當個雙面細作,兩邊通吃,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孰是孰非,而不是任由別人洗腦。”
蕭時月緩緩起身,“今日起,你在我這里便叫懷雪吧。”
陳雪抽了抽鼻子,啞聲道:“懷雪領命。”
交代完,蕭時月叫來林若媽媽帶懷雪下去安置,半夏忍不住道:“姑娘,我不懂,既拆穿了她的底細,何不遠遠丟開去,干嘛還放到身邊,多危險啊。”
蕭時月笑道:“半夏,上次我和你說過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說,如果王婉清信任的細作出賣了她,甚至讓她,被本來要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反噬,不好嗎?”
“當然好啊!”半夏道,“可懷雪真的會幫我們嗎?”
“會的。”
蕭時月把玩著一顆白子,“不日便是封后大典,半夏,你和懷雪分頭行動,我們時間不多,得抓緊了。”
……
九月初六,據說是下半年里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日子,最宜嫁娶。
天未亮,蕭時月便起身準備,及至她披著一身繁復大袍朝服艱難出門時,日頭已然灼灼的掛在枝頭。
連續幾日的陰天,到了這一日居然放晴,府中上下都贊是吉兆。
蕭時月頂著沉重的鳳冠,腦袋動彈不得,只能僵著身子行禮,約莫是沒了前世的激動和忐忑,這一回,她的禮行的異常沉穩,半點錯漏也無,蕭一銘十分欣慰,竟也講出些動人的話來。
“進了宮不像在家里,萬事小心,父親母親不求別的,唯求你平安吶。”
蕭時月不由生出唏噓,這個家遠算不上好,之前的十九年,她總想離開,可離開了又不免想念,到得某一天徹底失去,她才知,它可以不好,但不能沒有。
“我會的。”
她長睫顫動,眼眶有些發熱,這一世,不單她要平安,她的親朋摯友都得平安才好。
若是……
“祭酒大人!”管家急急忙忙從前院跑了過來,“接親的隊伍已經到街口了,不能在耽擱,您和夫人快快出門相迎吧。”
蕭一銘登時肅然,他整了整衣襟,抬步跨過門檻。
“老何,穩重些,孔相多半是乘車前來,現在去來得及。”
何總管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神色古怪:“率領百官前來接親的不是左相,是右相。”
蕭一銘臉色一變:“蕭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