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中那少年
“殿下……還查嗎?”
燭南躊躇地問。
瑤瑛知他顧慮,崔家伯府,靠著崔貴妃一朝飛升,成了帝都顯赫人家,暗查崔家店鋪,若被崔伯君知曉,無論是瑤瑛還是渝珩,都免不了要被堤防懷疑,在渝帝那里恐怕也不好交差。
“查!”瑤瑛道:“燭南,其他事情也就罷了,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傳給二哥,若有后果,我一人承擔。”
瑤瑛軟下語氣,“二哥還是不知情的好。”
燭南猶豫片刻,還是領命去了。
窗外已經擦黑,瑤瑛推開邊窗,冷風絲絲吹進,雖覺風中帶著寒氣,但卻讓人眼清心明。
想想這幾日追著江臨跑的場景,瑤瑛不禁嗤笑出聲,重生前若是有人告訴她,她會像個跟蹤狂一樣守著一個男人,她是鐵定不會信的。
即便是曾經的那個人,也不行。
瑤瑛眼前浮現出了那個少年的輪廓,幾年過去,其實她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只是那人清亮的眸子,刻在心頭,難以消散。
那雙眸子,一樣的清冷,一樣的容易讓人沉溺,一如江臨。
瑤瑛愣了一下,隨后輕輕搖頭,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她怎么會聯想到一起?
她真是魔怔了。
她長吸一口氣,用微涼的雙手拍了拍臉頰,轉身回房。
連日在西街游蕩,瑤瑛覺得十分疲累,很快便睡了過去。但這一覺睡的十分不踏實,夢中場景虛虛實實,令她墜入成魘。
夢中的瑤瑛,回到了十二歲的初夏。
那年她隨渝珩出行,回城時路過城關。那時剛下過一場暴雨,道路泥濘不堪,瑤瑛坐在馬車中,看著路邊熙熙攘攘的商販走卒,還有隱藏在城門陰暗角落里衣衫襤褸的乞丐。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出皇宮,宮墻外的天地雖大,卻不是她想象中繁盛明媚的樣子。灰蒙的天空和一地的泥漿,滿眼荒蕪。
馬車轉過彎角,很快停了下來。前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渝珩的侍從來到瑤瑛馬車邊,低聲說道:
“殿下,前面有奴隸要逃跑,奴隸主剛追回,擋了路,已經派人去疏通了,您且慢等莫慌”。
瑤瑛探頭出去,隔著奴隸主咒罵的身影和揚起的皮鞭,一眼看到了那個少年。他赤裸著上身,蜷縮著身體抵抗著不斷落下的皮鞭,很快他的脊背就布滿了血印。
渝珩的侍衛呵斥著讓奴隸主停了手,他滿臉不悅地回頭欲罵,待看清來人皆身著華貴,腰佩長劍,馬上低眉順眼茍著身子退開去。雖低著頭,兩眼卻精明地偷瞄打量,嘴里念叨:
“瞧我這不長眼的,沖撞了貴人,您且慢行,也順道看看我這些奴隸漢子,身體結實,便宜的緊呢,若府上缺少勞力,盡管帶走。”
說罷還嘿嘿陪笑兩聲,不安分的想抬頭看向馬車。
瑤瑛這才留意到,除了路中間這個滿是血痕的少年外,旁邊還立了些許奴隸,多是些半大男孩,臉上身上都是風干了的泥水印子,頭發蓬污隨意披散著,眼神露著膽怯。
原來是奴隸主在當街叫賣奴隸,有些男孩身上也隱約顯露出干涸的血跡,配著奴隸主握在手里的皮鞭,場景令人不適。
很快馬車動了起來,瑤瑛與那少年擦肩而過的瞬間,看到他單膝撐地,光著的腳踩在泥水里,固執的不讓身體跪下去。
“停車!”
她大喊一聲。
渝珩的馬車在前,冷不丁地勒停了馬,掀開車簾疑惑地回頭看瑤瑛。
瑤瑛從馬車里探出身,青黛緊張地扶住她,侍衛們握劍呈保護狀。
她用眼神示意無礙,下車走到少年身前。
他不過十四五歲,弓起的脊梁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外表環繞著張牙舞爪的氣息,內里卻破碎得令人心疼。
他的目光順著瑤瑛的繡鞋平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我要了”。
少年猛地抬眼看向瑤瑛,她終于看清了他的樣子。透過泥灰和血污,少年的臉消瘦卻輪廓清秀,一雙眸子倔強凌厲,還因為瑤瑛剛才的話,透露著震驚和不解。
瑤瑛轉身看了一眼青黛,青黛了然地拿了錢袋遞給她,她轉手扔給了旁邊低頭哈腰的奴隸主。
奴隸主似乎愣住了,假笑還堆在臉上,倒是絲毫沒耽誤他接住錢袋的動作,微胖的身軀僵硬地向前滑動,差點摔倒,表情尤為滑稽。
“這……這……”奴隸主吞吞吐吐仿若吃了蒼蠅一般,“貴人,這賤奴,性情難馴,著實不好調教,您看我這里有的是更皮實聽話的,要不您再……”
“不必,我就要他”瑤瑛實在厭惡奴隸主的這副嘴臉,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主子,這少年剛被鞭笞,恐怕無法騎馬也很難跟車”青黛壓低聲音提醒瑤瑛。
“讓他上我的車”瑤瑛揚聲道,轉身進了馬車。
渝珩無奈地搖了搖頭,瑤瑛猜他又要說她任性妄為了。沖他撒嬌地笑了笑,瑤瑛的慣用伎倆,對他一向管用。
果然馬車動起來了,一切平靜了下來。只是,瑤瑛的馬車角落里,多了一個謹慎的呼吸聲。
她看了看他。
他低著頭蜷縮在角落,粗布褲子已經在泥漿里摸爬滾打的看不出顏色,上身的鞭痕還未凝固,有血跡滑下來。他的一雙腳疊放著,仿佛怕弄臟了瑤瑛的馬車板,整個身體一動不動,如同石像一般。
瑤瑛遞給了他一件薄披風,輕輕說道:“剛剛入夏,風還是涼的,我這里沒有男子的衣裳,你且用這個遮一下吧。”
他終于有了反應,抬眼看了看她,干涸的嘴唇微動,卻終是沒說一句話。只是周身的氣壓柔和了許多,他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披風,整個人依舊埋在暗影里。
夢里的馬車總是搖晃的厲害,漸漸的,瑤瑛越來越看不清他的臉了,只記得他的眸子,明亮得如同黑夜繁星,劃過心間,直到再也尋不到……
一夢驚醒,外面天色已蒙蒙亮。
瑤瑛再無睡意,索性起身。
似是聽到瑤瑛的動靜,青黛輕輕推門而入,“主子,今日怎起得這樣早?”
她看到瑤瑛坐在梳妝臺前,默默出神地把玩著那支墨蘭簪子,笑道:
“前兒個月見還說,這支木簪子您最中意,慣常戴都磨損了些許。”
“哦?是么?”
瑤瑛收回思緒,拿著簪子端詳了一會兒,輕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