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以墨入藥
流光閣大廳內人潮洶涌,各處輕紗帷幕緩緩垂下,四方香氣撲鼻,白煙裊裊。
隨處可見羅袖動香、羽衣霓裳,歡聲笑語,令人仿若置身玉京之中,樂不思歸。
蔣沐沐初來涉足此地,步步小心跟在如鳶身旁,總覺得有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樓上帷幕輕晃,各個窗口也并無人影。
是錯覺嗎?
收回目光低頭的瞬間,一位帶著淡淡藥香,身背藥匣的老者從后面追了上來。
恭敬對蔣沐沐行了一禮,“老朽來遲,夫人久等。”
“不妨事,我們也才剛到。”蔣沐沐微微頷首,示意他不必多禮。
吳海榮垂下手來,有些窘迫地捏住袖口的抽絲,和藹地笑了笑。
如鳶狐疑地打量起眼前平平無奇的老郎中,甚至可以說他比尋常人家都還稍顯窮酸。
方才世子夫人不惜繞道也要找到這個游方的郎中,對他百般客氣,請他前來治病。
莫非真有什么過人之處?
如鳶沉思良久,還是不信一個在街上無人問津的赤腳郎中能有什么大本事。
悄悄地問:“夫人就如此篤信他的才干?”
蔣沐沐平靜回答:“先前相助咱們府上發現同濟堂私自售賣假藥一事的人,就是他。”
如鳶眼神微動,她之前從凌霄口中也聽到過一些有關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確有那么一人,有著能僅憑湯藥分辨出其中各味藥材的神通……
心底的疑慮徹底打消,如鳶帶著眾人來到流光閣后院西側的廂房外。
打開房門,一股濃烈且沉悶的藥氣撲面而來,仿若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眾人咽喉。
傅廷安抬腳便要進去,被蔣沐沐拽了回來,“守喪期間,擅入家門,恐有不妥。”
“沒曾想夫人還挺守死理的。”如鳶捂嘴笑道,“我們這些漂泊無根的人,哪有什么家啊!”
“都進去吧!”
蔣沐沐和傅廷安被她推進屋內,主人家都不介意,他倆也不好固守己見。
房中的床榻上平躺著名女子,呼吸猶如小獸打著呼嚕,喑啞渾厚,一聽便知不似常人。
待眾人走進,觀其面色黑沉,臉部浮腫,烏斑遍布,已是氣若游絲之狀,命不久矣之態。
如鳶將吳海榮引至床側,難得客氣一回,“煩請先生替我家小妹看看。”
吳海榮放下藥匣,望聞切診,使出渾身解數后,問道:“令妹如今都吃些什么藥?”
“一劑半夏厚樸湯,僅此而已。”
吳海榮聞言,擰起眉頭,拿出一條木片壓住病人舌根進而觀診。
蔣沐沐若有所思,將床上之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神情凝重。
也不知這姐妹倆受了哪個庸醫的誆騙,竟將喘鳴和腎衰之癥當作喉痹來治……
能吃好才見鬼了!
彼時吳海榮已然查看完畢,木片從女子口中拿出時,略微帶有半點血漬。
想來應是對方咳破喉嚨的血沒能全吐干凈,滯留了些淤黏在口腔中。
“我妹妹的病怎么樣了?”如鳶急忙問。
吳海榮語氣沉重道:“令妹這病,恐怕不好治。”
本就不抱希望的如鳶輕輕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家妹妹如燕的病是去年歲末生的。”
“剛開始只是咳嗽,吃好之后不久又開始咳了,我便再去抓藥。”
“如此反反復復,不到半年就將好端端的一個人磨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先生方才說‘不好治’,并非‘治不好’,可對?”
話中的重點被如鳶立刻抓住,吳海榮點點頭,“可治,但難。”
如鳶咬著嘴唇,心間情緒繁雜。
若不是見妹妹久病不愈,已經無力回天,她又怎會將唯一的親人當作棋子設局?
在同濟堂答應世子夫人也是,本想以妹妹的性命作賭,構陷他們背負冤罪以官法懲治。
扳倒那群對主子不利之人。
可當下的眼前人卻說能救……
在兩方為難間徘徊了一陣,如鳶眼前染上層水霧。
當即下跪,聲質破碎道:“不管有多難治,我一定竭盡全力配合!”
“懇請先生大發慈悲,救她一命!”
“救人治病乃是醫者本分,姑娘言重了。”吳海榮將她扶起,隨后一一道來。
“令妹的病其實有兩種,一種為喘鳴,另一種便是腎衰之癥。”
“你們一開始吃的藥本就不對癥,雖能止咳平喘,但治標不治本,甚至連后者之癥都尚未兼顧,故而并無大用。”
“要想徹底治好令妹的病,需得雙重用藥,大致的藥方老朽已有眉目。”
“只不過……令妹情況特殊,有味止血消腫的藥卻不敢亂用。”
吳海榮的話十分嚴謹,在場其余三人,獨有蔣沐沐聽明白了他所擔心之事。
略微在腦海中閱覽過古今醫書,她眼睛一亮,奉上紙筆。
隨后特意將盛滿墨汁的硯臺端到吳海榮跟前,“先生不妨先把藥方寫下,或許寫著寫著就順理成章了。”
吳海榮一聽,也別無他法,只好接過紙筆蘸墨書寫。
一通游龍走鳳下來,藥方接近尾聲。
蔣沐沐見他似乎還未開竅,不免心急,動了動嘴剛想直言,誰知吳海榮動作猛然一頓——
筆尖停在硯臺中裹滿墨汁,他盯著那片黑墨,眼底漸漸染上光亮。
“對啊!我怎么忘了還有這東西!”
他一拍腦門高高興興寫下最后幾味藥材,顯眼的“京香墨”三個字躍然紙上。
蔣沐沐心里懸著的石頭重重墜下,低眉垂眼,無聲掩飾著淺笑。
如鳶接過藥方看了一陣,震驚不已,“以墨入藥?!當真能喝嗎?!”
解決掉這個難題,吳海榮心情大好,邊收拾起藥匣,邊滿臉笑意的和她打著包票。
“《綱目》《開寶》中均有記載,墨能入藥,恰有止血消腫之效,用在此處正好合適!”
“若不見效,姑娘只管將老朽的性命拿去,絕無怨言!”
且不論這人本來就有些本事在身,現在又敢以命承諾,如鳶私心更偏向于信任。
應聲道:“好!屆時藥若無效,先生可別后悔說出那話來!”
如鳶撂下句狠話,打算帶著眾人去街上抓藥。
聊起以墨入藥這件事兒,吳海榮大贊了蔣沐沐一番,說倘若沒那方硯臺,他恐怕難以完成藥方。
蔣沐沐推脫說不過碰巧而已。
玩笑過后,傅廷安眸中更多幾寸深邃。
適才“京香墨”三個字被寫下后,他分明看見自家嫂嫂輕笑了一下,似有欣慰之意……
據他所知,柳云晚應該不通藥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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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魚Q
“以墨入藥”治療腎病之事,是作者親身見聞。但其中專業知識還請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