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像被蝎子蟄了一般從地上彈起來:“我說過,不做工!”
“不做工你想干什么?你還欠著債呢!既然被我遇見了,就別想再繼續(xù)當(dāng)毛賊!”棲霞毫不示弱,眼珠子狠狠瞪著。
大方面對棲霞強大的氣場敗下陣來,耷拉著腦袋,嘴里嘟囔個不停:“我本來自由自在的,雖說偶爾被人追打,但也樂得逍遙,怎么就被拉來干這苦差事了。”
“什么苦差事?”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一回頭,仇靈雨捧著鎏金手爐款款而來,發(fā)間玉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小凡提著燈籠在身后亦步亦趨。
大方驚訝地看著仇靈雨,嘴巴大張,半晌回過頭來問棲霞:“這是九天玄女吧,怎么跑柴房里來了?”
仇靈雨輕笑一聲:“你這光頭油嘴滑舌,小心思不少,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眼光不錯!”
她款款向二人走過來,輕蹙眉頭,用責(zé)備的語氣問棲霞:“怎么這么久還未安置好,我還等你商討茶肆大計呢!”
“東家,”不知不覺中棲霞已經(jīng)改了稱呼,并且畢恭畢敬、點頭哈腰,“大方是我的舊識,不巧在這里遇到,我就想,咱們茶肆不是還缺個伙計嗎,要么就讓他來干?”
仇靈雨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你這是往我店里塞耗子?”
“是招財貓。”棲霞把縮著脖子的大方往前一推,“我聽人說,做生意都要養(yǎng)只花貓鎮(zhèn)宅。”
“招財還是招賊?”仇靈雨冷冷瞟了大方一眼。
大方受不了她的眼神,大叫:“你瞧不起誰呢?雖然你看上去像個貴女,但大晚上的不回家,也沒帶個護衛(wèi),孤身住在客棧里,不知道是個什么來路……”
話未說完,已被棲霞一把捂住了嘴。棲霞低語:“可不敢造次,她是個隨時能殺人的女魔頭!”
大方一凜,疑惑地看著仇靈雨:“不能啊,她那個瘦弱的樣子,殺人?最多踩死只蟑螂。”
“說不準她有暗衛(wèi)呢?總之,對東家說話要客氣些。”棲霞正色教導(dǎo)。
大方忍了忍,終于沒繼續(xù)發(fā)作,弱弱地問:“工錢還能加點嗎?三百文太少了。”
仇靈雨不耐煩二人在自己面前竊竊私語:“我隱香閣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得先試用。”
“那我們接下來干什么?”大方問。
“當(dāng)然是找間可以開茶肆的宅子。”仇靈雨扔下這句話,裙裾掠過青石板,回轉(zhuǎn)身往天字號房而去。
三日后,西市南巷。
“此處不可。”仇靈雨用絹帕掩住口鼻,“門檻矮了半寸,鎮(zhèn)不住白虎煞。”
“門環(huán)也不對稱。”她用帕子墊著手推開銅環(huán),“左邊饕餮紋第三根獠牙比右邊短半分。”
棲霞湊近細看,青天白日下兩只銅獸明明一模一樣。正要開口,忽見仇靈雨提著裙擺退后三步:“門檻石色差。”她纖指一點,“東側(cè)青石浸過雨水泛灰,西側(cè)卻是新?lián)Q的。”
正啃胡餅的大方差點噎住:“姑奶奶,這都第七間了!”
“你懂什么?”玉指劃過門框,“《宅經(jīng)》有云:門高三尺六,災(zāi)禍不進戶。”她突然轉(zhuǎn)身,“方才經(jīng)過的永寧坊那間……”
“那間月租十五貫!”棲霞急忙打斷,“實在太貴了。”
仇靈雨皺眉思忖片刻,從荷包摸出顆金瓜子:“兌了。”
兩人倒抽冷氣。大方盯著金瓜子眼睛發(fā)直,突然對上仇靈雨冷颼颼的眼神,立刻舉起三指:“我、我就看看!”
待回到永寧坊的臨街小樓,新的問題又來了。
“這地板……”仇靈雨的繡鞋輕輕叩擊,“必須換金絲楠木。”
“使不得啊!”牙人急得跺腳,“去年波斯商隊運來的花梨木,您聞這香氣……”
“俗艷。”美人轉(zhuǎn)向樓梯,“扶手雕的什么?貔貅?這獠牙沒雕出破軍星方位,重做。”
棲霞扶著酸痛的腰肢,看大方像陀螺似的被支使得滿城跑。當(dāng)這廝第三趟扛著各色木料樣品回來時,整個人都蔫成了腌菜。
“窗戶要朝巽位。”仇靈雨立在二樓指點,“等等,把那盆羅漢松挪到艮位……不是這樣!葉尖要對準……”
“咔嚓!”
棲霞回頭,見大方舉著半截樹枝訕笑:“手、手滑。”被剪斷的松枝正落在仇靈雨腳邊。
空氣驟然凝固。美人彎腰拾起松枝,突然綻開春花般的笑容:“無妨,試用期月錢減半。明日去尋棵三尺高的來,要枝干遒勁如蒼龍……”
話音未落,只聽“咚”地一聲,大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忙了好幾天,這日暮色漸濃時,三人站在初具雛形的茶肆里。棲霞望著榫卯歪斜的雕花屏風(fēng)苦笑——這是被退貨十三次后木匠的“杰作”。
“樓梯角度依然不對。”仇靈雨飄然入內(nèi),繡鞋踏上木階時發(fā)出細微吱呀,“每級踏步高七寸二,進深該配一尺一寸,如今差了半指。”
她忽然駐足,手探了探,“扶手雕的是纏枝蓮?第三朵花瓣少刻了兩刀。”
棲霞揉著太陽穴看向窗外,暮色正爬上鄰家酒旗。
大方癱坐在門檻上,懷里木尺哐當(dāng)落地:“有完沒完……女魔頭是選妃還是看鋪子?”
“你懂什么。”棲霞踢了踢大方鞋尖,“東家的背景深不可測,她說自己六歲就能辨出景德鎮(zhèn)與越窯青瓷的釉色差。”
話音未落,二樓忽然傳來驚呼。兩人沖上去時,見仇靈雨立在雕花窗邊,指尖摩挲著窗欞,眼中泛起奇異光彩:“后院那株百年老槐……”
棲霞心頭一跳,見仇靈雨提起裙擺往樓下疾走:“槐樹東南枝椏探進二樓西窗,立夏后辰時三刻會有三縷陽光穿過葉隙,正落在茶案第三道木紋上。”
暮色里,棲霞望著仇靈雨指揮工匠調(diào)整茶案方位的背影,忽然輕笑出聲。
檐角驚起的麻雀撲棱棱掠過青瓦,晚風(fēng)送來臨街食肆的炊煙,混著新刨木花的清香。
“愣著作甚?”仇靈雨回頭瞪她,鬢邊碎金步搖在夕陽里晃出一道弧光,“明日去東市買三十丈紗,要蘇州吳家今年新染的雨過天青色。”
棲霞還未回應(yīng),忽聽“咕嚕”一聲,三人肚子此起彼伏叫起來。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尚未完工的茶室里糾纏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