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莫如同遺忘了素娥醒來的這個消息，又恢復到了之前每日按時喝藥的平淡生活。

　　那一晚似妖魔的燈火，若港灣的黑暗，都像是沒有出現過一樣。

　　楚君莫只記得一件事——他不能讓十七太過擔心。

　　只是偶爾，楚君莫會覺得，十七若是可以給他換一個醫師就好了。

　　倒不是因為李醫師開的藥太苦，而是最近這個老頭總是時不時露出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他看得心煩。

　　楚君莫只覺李醫師藝術還算不錯，可行事方面總愛夸張，他明明都已經不再心焦想要與十七見面，李醫師卻給他開了加倍的安定心神之藥。

　　還騙他說是補藥。

　　若不是楚君莫還對這藥有印象，都要懷疑李醫師在藥上動了手腳，差點出手攻擊對方。

　　這種心煩讓楚君莫換了一個地方進行日常發呆——從前窗邊的位置雖然很好，但是屋子里都是揮散不去的藥味，會讓他想起惹人厭煩的李醫師。

　　十七之前的衣裳，楚君莫已經不能穿了，他如今穿的，是重新制作的更為寬松舒適的款式。

　　此時晚風微拂，晚霞映照在楚君莫的臉上，寬大的衣衫更襯得他單薄易折。

　　基于虐文女主的身份，十七的這具身體，哪怕是在孕期，也是好看的，不過平添了一絲脆弱感。

　　可楚君莫自己并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旁觀者看來，會是弱小的。

　　“弱”這個字，在楚君莫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他生來就是天潢貴胄，身份尊貴的同時，天賦異稟，是文韜武略的典范。

　　若不是楚君莫對皇位并無興趣，他住的就不會只是一個端王府。

　　這樣的一個人，如何會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別人眼中的弱者？

　　十七也很佩服楚君莫的這一點——將我行我素發揮到了極致。

　　哪怕到了這般地步，他都能夠仍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為篤定十七對他的愛，又因為無法在十七與素娥之間做出割舍，一步一步被十七推入了煮青蛙的溫水之中。

　　楚君莫甚至認為他是自愿的。

　　此刻他走到湖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也還在想著不能太過靠近，免得讓暗中負責護他安全的人看到了，稟告上去，平白讓十七放心不下。

　　只是這里景色太過順眼，楚君莫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漫無目的的行走，而是擇了一處距離湖邊算是安全的地方，坐了下來。

　　風向正好，帶著些微的水汽，化去了楚君莫心中的煩悶。

　　他目光悠遠，這一方天地都在他的眼中。

　　但若有人細細看去，就會發現，一切也只是在他的眼中。

　　沒人知道，此時他丟掉不好的情緒之后，又往心里裝了些什么。

　　包括楚君莫自己。

　　“你在看什么？”

　　如玉珠落盤的聲音響起，楚君莫身子一僵，呼吸一窒。

　　見他沒有回應，素娥收回順著對方所視方向望去的視線，轉而看向楚君莫，“你為什么不說話？”

　　因為疑問，素娥此時略擋在楚君莫的身前，正看著他的臉，讓楚君莫想裝作看不見也不能。

　　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楚君莫盡量淡然回應道：“看景入迷，一時忘了。”

　　說完，他不想繼續與素娥待在一處，起身就要離開，“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因為知道素娥的性子，他沒有說什么“再會”之類的詞。

　　素娥會當真。

　　可楚君莫沒有想到，一向對外人沒什么興趣的素娥，竟會拉住他的衣袖，“我想和你一起玩，可以嗎？”

　　楚君莫指尖輕顫，與素娥的突然相見，讓他心亂如麻。

　　連頭都不敢回，楚君莫直接拒絕道：“不。”

　　他想要拉開素娥的手，可是她抓得太緊，他又不愿意傷到素娥，一時間，兩人竟就這般對峙起來。

　　也是在僵持了一會之后，楚君莫猛然反應過來——素娥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這種執拗，素娥從來只會在楚君莫的面前展現。

　　可他如今在旁人眼中，是十七的模樣。

　　有人認出自己，還是最為親近的人，楚君莫應該開心的。

　　可哪怕隔著寬大的衣衫，楚君莫余光一瞥，也能夠看到自己腹部現在的形狀。

　　他寧愿是自己猜錯了，也不要素娥是真的在這種情形之下，認出自己。

　　就在楚君莫心思急轉，想著該如何逃離這種可怕的境地之時，十七出現了。

　　“素娥，怎么偷偷跑來這兒來了？”

　　楚君莫感受到素娥抓著他的力道在這一瞬放松，趁機抽回了衣袖，與素娥拉開了距離。

　　但他沒有立刻離開，那會讓他像是奪路而逃，太過狼狽。

　　楚君莫怕引起素娥的進一步好奇，更怕在十七面前露怯。

　　他站在一邊，看著素娥在他的動作之后露出不解的神色，但又在十七的呼喚下，放棄這種不解。

　　只是素娥卻還沒放棄對楚君莫的好奇。

　　在十七牽住她之后，素娥晃了晃兩人相握的手，仰著頭對十七道，“君莫，這個人和你好像。”

　　一男一女，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沒有半分相似，但是素娥偏偏說出了這句話。

　　她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是單純的在與她的“君莫”分享自己的感受。

　　察覺到楚君莫因為這一句話而再度對她生出的警惕，十七先是拿出為素娥準備的披風，給她裹好，然后才掀起眼簾，看了楚君莫一眼。

　　目光如水，很涼。

　　“素娥如果喜歡，我們和十七一起玩，好不好？”

　　“好！”

　　素娥欣喜的眼神，與十七漠然的目光，交織在楚君莫的身上，他口中發苦——十七一定是感受到他的戒備了。

　　因為下意識擔心素娥的安危，楚君莫在剛剛，再一次表露了他對十七的不信任。

　　十七卻沒有在素娥的面前讓他難堪，而是用另一種方式，令素娥不再糾結兩人相像的事情。

　　素娥不知楚君莫心中愧疚，只開心的拉住了他的手，“咦？你受傷了？”

　　她掏出十七給她準備的藥品，將珍貴的藥膏，擦在楚君莫掌心淺而小的月牙印上。

　　在素娥的心中，眼前這個和“君莫”很像的人，現在也是玩伴了。

　　玩伴身上有傷口，她得給對方上藥。

　　哪怕這傷口，根本用不上如此珍貴的藥膏。

　　楚君莫垂著眼，目光落在掌心的藥膏上，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卑劣。

　　素娥有著一寸赤心，十七對他一片癡心，倘若他當初能夠好好處理三人之間的關系......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