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越發猖狂，樹木搖晃得厲害，有隨時斷掉的勢頭。

　　臥室只開了床頭的小夜燈，奚午蔓坐在床上，手中捧著一本口袋書，書頁卻久久沒翻動。

　　她根本沒看書上的內容。

　　她眼神空洞。

　　即使面龐盡是倦色，也保持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整個人宛如彩色雕塑。

　　要命。

　　樓下的吵鬧不知道什么結束。

　　她突然希望那吵鬧永遠不要結束。

　　剛剛那花瓶碎掉，將奚午承的視線引向站在玻璃濺開的地方，他稍稍抬眼，就看見站在樓梯上的她。

　　在與他的視線有交集之前，奚午蔓拔腿就往樓上跑。

　　不用擔心會被叫回去，也不用擔心酒瘋子會追上來。

　　小天使祁湘女士正大發脾氣，抓著奚午承的衣領，使勁晃他。他可沒時間顧及逃跑的人。

　　但那種做壞事被抓現行的心虛感，久久不能平息。奚午蔓的手止不住地顫。

　　長嘆出一口氣，奚午蔓試著合上書，才意識到兩條手臂都僵了。

　　身體往后一靠，后腦撞于軟包。

　　這靠背墊怎么就這么軟，換成金剛石，一下子撞死算了。這簡直有毛病的腦子，沒事瞎起什么好奇。

　　隨便他們吵什么，隨便是誰捅了什么樣的簍子，跟她有什么關系？

　　現在好了，被奚午承看見了。

　　怎么偏偏就跟祁湘掛上了鉤？

　　祁湘堂堂孕婦，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么？

　　手臂恢復了知覺，奚午蔓合上書，放到床頭柜上。

　　不知道樓下的吵鬧什么時候結束的，不知道祁湘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甚至，奚午蔓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縮進被窩的，睡著前或是睡著后。

　　天已經大亮，沒下雪。

　　看樣子會放晴。

　　奚午承沒有翻舊賬的習慣，如果按經驗論，今天的他不會為昨天她的冒昧而氣憤。

　　按經驗論，得晚上才會見到他。

　　這忙碌的一天剛剛開始，晚上還遠。

　　畫畫。

　　啊——又是沒有靈感的一天。

　　天果然放了晴。

　　奚午蔓坐在畫室窗邊，把玩著那朵金色捧花。陽光暖暖的，刺得人閉上眼，又催人入眠。

　　不要睡在這里。

　　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心突地一抖，奚午蔓睜開雙眼。窗外大面積的綠與白都被蒙上耀眼的光。

　　鼻頭一酸，眼睛就濕了。

　　根本不會有人關心她到底在什么地方睡著。不會有人關心她是否挨餓受凍。

　　除了賺錢，除了錢，沒有人關心她任何。

　　世界很大，她獨自一人。

　　完全的，孤獨感。

　　想得太多，她突然很累，不想再繼續下去。

　　不想再繼續下去——她仰頭直視高空的太陽——這爛透的人生。

　　可是，總感覺還有什么事沒做。就這樣撒手又未免遺憾。

　　“媽媽。”她聽見自己細微的聲音。

　　彎腰，雙臂抱住膝蓋，將臉埋在黑暗中。

　　眼淚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劇烈的咳嗽，她差點斷氣。

　　還是不要待在這個地方了。這空蕩蕩的別墅。

　　A市IFS，處于鉆石大道商圈的核心地帶。

　　這個地方，包容性極強。

　　是作品正大受歡迎的影視巨星，或是拿針到處扎人的艾滋病患者，都不會激起太大的波瀾。

　　人們都那樣平靜地目視一切的發生，淡淡的，就像冬日晴時的云一樣，淡淡地看見一切，又什么都看不見。

　　A市IFS的大樓，也那樣淡淡的，如每天在玻璃幕墻內部操盤的精英人士們，冷靜、理智、充滿智慧，站在最高處，眺望最遠方。

　　這里，每天都有首店落地，每天都有新品首發，每天都有音樂、舞蹈。

　　這里和黑桃街不同，這里，不需要擁有大量金錢，也能縱享延伸向遙遠未來的繁榮。

　　玩樂的諸位，大把大把撒出鈔票。賬戶的金額流動，遠比剛果河的水流湍急。

　　在地下，靠近商場下方的地鐵站，不同店家推出的各種新品層出不窮。他們招攬顧客，往往顧客連試吃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去上面。那才是人們的目的地。

　　奚午蔓擠在人群中間，踏上自動扶梯，前后雖都保持了一定距離，還是令人窒息。

　　渾濁的空氣。

　　那家冷沾沾店鋪開得很大，有四五個別的店鋪那么大，靠近扶梯。

　　店門口拉著很長的橫幅，色彩鮮艷的易拉寶上，畫著不同的卡通人物，用各種花哨的字體寫著不同的詩句。

　　駐足的人大多是為了觀看那場店內的比賽。店家用很詼諧的語句解釋了這個比賽名稱的由來——莎士比亞杯。沒那么正式，供人娛樂而已。

　　獲勝者將獲得三張免單券及一個雕著莎士比亞銅頭的獎杯，獎杯做工粗糙。

　　店內，筑著高臺，人們輪流上下，在臺上把酒作詩。也不是沖最終的獎品去的。重在參與。人們享受的是比賽的過程。

　　奚午蔓跟著一群人擠進冷沾沾店門，新入的人與早早待在那里的好心人聊了起來。

　　只要報名就能參加比賽，不但比誰的詩更好，還比酒量。作詩之前得喝一杯酒，輪回制，贏一次，積一分。誰的積分最多，誰就獲勝。

　　但是請不要隨便報名，一定得挨過三輪，才能免掉酒錢，否則，是要給錢的。

　　那酒可貴。好心人小聲提醒。

　　現在的魁首，是那位——好心人站起身，指了高臺旁著黑色羽絨服的女生————那個女生，A大A文系的。別去了，玩兒不過人家的。誰知道她是不是店家請來的托。

　　那個女生看上去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的黑色短款羽絨服，普普通通的深棕色直筒褲，普普通通的卡其色雪地靴，還有普普通通的一刀切波波頭，沒有任何發飾。

　　突然門口出現一個女生，薄藤粉頭發盤成很高的丸子頭，戴著紅白格紋的發箍，妝容精致，眼妝很夸張，卻意外不顯張揚。仿佛她生來就該如此。

　　她努力伸手揮了揮，里面那普普通通的女生就放下酒杯，邁著很快的步子擠過人群，向她走近。

　　短發女生與粉發女生手牽著手，就要離開，被店家火急火燎地叫住。

　　“妹妹，比賽還沒結束呢，你現在走的話，之前的積分可就不作數了。”店家說。

　　“那就不作數唄。”短發女生無所謂地聳聳肩。

　　“還有十分鐘這輪就結束了，要不你等會兒，我送你兩張免單券。”

　　“不用了，謝謝。”短發女生搖頭拒絕，不給店家再說話的機會，與粉發女生手牽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