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流螢
“夫君不嘗嘗嗎?真的很甜?!?p> 蘇羨晃了晃手中的枇杷,唇上還沾著晶瑩的汁水。
“依我看,定是比不過攤主的嘴甜?!?p> 他們沒有去湊百米糕的熱鬧,在不遠處的小攤上發現了竹籃中黃澄澄的枇杷。攤主一張嘴舌燦蓮花,于是好些渾圓的枇杷就從那竹籃轉移到了蘇羨手上。
蘇羨想起攤主方才滔滔不絕,似乎一口氣能夸人一炷香不重樣的架勢笑了笑:“夫君說得在理?!?p> 不知為何,江渙心頭的那點不快愈發明顯。
“看起來夫人蠻喜歡那個攤主,不如回去把他的枇杷都買下來?!?p> 蘇羨覺得他今日語氣頗怪,不解道:“他的枇杷是不錯,你想多買些也沒什么不可。不過買賣關系,哪里談得上喜歡。”
“哦?這樣嗎?”
江渙語調依舊如往常溫和,卻不知怎的,蘇羨就是聽出了陰陽怪氣的味道。
“我以為夫人對能說會道的都很喜歡。”
她也不知這人怎么方才還好好的,突然就中邪一般,耐下性子問:“何以見得?”
“畢竟夫人總是與這類人交好,譬如霜藜,還有最近同行的沈小娘子和凌郎君。”
蘇羨刻意留心觀察了他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他提及凌清越時不經意的重音便現出端倪。
一種導致他這些異常的可能性漸漸浮上心頭,蘇羨覺得不可置信,又越想越覺得合理,忍俊不禁。
她的目光仔細捕捉他的每一個表情:“夫君,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江渙別過視線不看她,腳上的步伐也急了些,顯得凌亂不得章法。
“吃什么醋?何醋有之?”
“是啊——”
蘇羨看著他迅速發紅的耳尖偷笑,才不肯就這樣放過他。
“是在吃什么醋呢?我可得好好想想……”
“咳?!苯瓬o少見的慌亂,“夫人不必為此費神,我本就沒有……”
“啊——”
蘇羨使壞,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將他否認的話都堵在嘴里。
“夫君不會是在吃凌清越的醋吧。”
許久沒有見江渙的臉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的模樣,蘇羨的手指移到他的頰上戳了戳,輕笑道:“好燙啊。”
江渙羞窘到有些氣急敗壞,捉住她肆意搗亂的手指,嘴微微張開,簡直已經無法壓抑想要以輕咬作為懲罰的沖動,卻還是閉上了嘴。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洶涌澎湃的心情:“夫人莫要這樣取笑我?!?p> 他頓了頓,看到她眨巴著眼睛藏不住笑的模樣,畫蛇添足地補充道:“我沒有吃醋?!?p> 蘇羨清清喉嚨,故作正經:“沒有就好?!?p> 江渙卻從她怎么也壓不下去的嘴角和炯炯發亮的眼睛里猜到她定然又在打著什么壞主意,可是他的防備之心在她面前一向起不了任何作用。
尤其是在她的手主動來牽他的手指時,他已徹底丟盔棄甲,高舉降旗。
她的眼睛先于嘴巴,彎成一對月牙,源源不斷流出笑意。
“沒有就好。”她輕聲道,“畢竟我還要帶夫君去一個地方,是清越告訴我的好去處?!?p> 盡管提前有了預感,江渙還是在“清越”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時忍不住逸出一聲冷笑——她還刻意加重了這兩個字。
他不該心軟的,他想。
這樣就不用看她一臉計謀得逞的笑——罷了,這笑容讓她看起來無比生動,偶爾出現也無妨。但他至少應該在剛才咬下那一口,讓她為這樣肆無忌憚的笑付出一點小小代價。
他的手掙扎出來,反握住她,摩挲著掌心中柔軟的手。又不夠滿足地一點一點侵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江渙輕嘆一聲,實際上,他哪里舍得她付出什么代價。對上她的眼睛,就連“不去”這兩個簡單的字都說不出口。
拒絕在舌尖轉了一圈,最后說出的句子卻成了:“夫人想要帶我去哪里?”
斑斑點點的星子在遙遠的夜幕上閃爍,蘇羨和江渙行走在河岸邊,聽取蛙聲蟲鳴一片。
葳蕤的草木帶著潮氣,偶爾蹭到皮膚上,還會讓人驚覺這些柔軟的莖葉不似表面無害,不經意間劃過也會留下一道刺痛后的紅印。
可他們樂此不疲。
因為隨著他們走過,輕晃的莖葉間會浮起淡綠色的光點,如泛著溫潤光澤的碎玉。
“真美啊?!碧K羨輕聲道。
在絕對的美好前人總是容易詞窮,似是腦海中一切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此時的感受,只能發出最原始也是最誠摯的喟嘆。
“上午凌清越與我說這里很美,晚上一定要來看看,我還將信將疑?!?p> 蘇羨又一次提到了少年,這次并非故意。脫口而出的話落入密匝匝的草叢中,她才想起身邊人莫名的醋意。
她不想破壞這樣好的景致,抿唇去看江渙。
他的情緒已經隨著兩人執手走過的路平靜了大半,此時看起來也沒有再表現出異樣。
蘇羨暗自松了一口氣,正欲換個話題,聽見江渙硬邦邦道:“一般?!?p> 她無奈地撇撇嘴,明明沈時溪和凌清越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知道這人哪里來這么大醋勁。
“那給你看個更美的?!?p> 蘇羨折下手邊的枝條,調動力氣丟至面前的一大片蘆葦蕩。
枝條飛遠,掠過之處驚得一大片潛于其中的流螢騰起,如同傾瀉的銀河聽到天際的召喚,要倏然一同重回九天之上的寒芒。
“這次怎么樣?”
蘇羨挑眉,得意洋洋。
“還好?!?p> 聽到這個敷衍的回答,蘇羨無語發笑。
“夫君,你有沒有聞到什么怪味道?”
蘇羨夸張地嗅聞,潮潤的空氣帶著涼意直達肺腑,沁人心脾。
“不曾聞到?!苯瓬o一板一眼答道,“不過夫人要是不喜這里的味道,我們便回去吧,之后路上一定還能遇到更好的風景。”
見他這樣正經,蘇羨簡直分不清他是真的不喜此處還是依舊泡在醋壇里。
她停下腳步,江渙立刻回過頭來。
“怎么了?”他把她的手往上抬了抬,借著月光去看,“又被草葉刮傷了嗎?”
月光靜靜淌過,蘇羨盯著他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的關切,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中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又就如身邊被她驚起的流螢一樣,迅速逃開。
“我就是看看你的嘴有多硬?!?p> 她神色坦然,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