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無花果大小的胎兒,早已隨著女尸死亡,被方季白取出來放在案上,變成了一團爛肉。
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理沖擊下,甘竹終于還是扶著門框出去吐了。
“甘竹?甘竹?”
甘竹剛壓下惡心感,聽見方季白在屋里叫她,連忙應了一聲,擦擦嘴進屋想問,便瞧見方季白對著她舉起一個木棍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么?”
“不知道,從她的食管里發現的。”
女尸的喉嚨被整個剖開,在脖頸和下頜的連接處,還靜靜插著半只木棍。
方季白把這半只木棍也拿出來,與方才那根放在一處,終于能辨別出個模樣。
甘竹詫異地說:“這是,木釵?”
這是一根樣式普通的木釵,頂端被雕刻成常見的祥云紋,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玉料。
“這種東西滿大街都是,查出來源很難。”甘竹說著,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看,我這個在街口買的,就很像。”
甘竹說的是實話,別說是在繁華的汴京,哪怕是在舟山那樣的小地方,方季白也見過形式差不多的木釵。
她又看向女尸的喉嚨口,那處有一明顯比旁處腐爛的更嚴重的創口。
“你看這里,這是被尖利的硬物戳進了喉嚨。”她看著創口的大小,道,“就是這根木釵所致。”
“你是說,有人生生把木釵塞進了她嘴里?!”
方季白沒有說話,可甘竹已經從沉默中讀懂了她的意思,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好兇狠的殺人犯!”
方季白垂下眼睛,尸體的臉早已分不清五官,她卻感受到那束不甘的目光,那是死者最后的哀鳴。
她偏過頭去,在甘竹看不到的角度輕輕呼了口氣。
“頸部及頭面下部皮下發現密集出血點,因面容破壞嚴重,無法辨別眼瞼是否有出血點,初步斷定她是被人勒死的。”
“勒死?那這個木釵是......”
“創口橫穿了食管,應當不是她自己吞下去的。”
方季白說完,用蒙尸的白布蓋住尸體的臉,淺色眸子里閃著燭火。
“是有人用力插進她的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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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季白收拾好驗尸房,回到家時已經是半夜,嬌嬌已經被飯館的伙計送回來,正熟睡著,方季白洗漱好倒在床上,久久沒有合眼。
天亮時她剛剛睡了兩個時辰,雪豹一族素來醒得準時,今天也是她按時睜眼,換上一身白衫推開了門。
“醒了?”
甘竹不知道等了多久,困得靠著墻打盹,聽見推門聲激靈一下,看是方季白后問了一聲。
方季白:“怎么這樣早?”
“刑部每日要點卯,想賴床也不成。”甘竹打著哈欠走到她身邊,“哦,只是捕快要點卯,仵作不用。”
她奇道:“你怎么也起的這樣早,嬌嬌呢?”
“嬌嬌還在睡。”方季白蹲在空地給沒發芽的菜澆水,她想了想,隨口扯了個謊“早起是以前師父定的規矩。”
甘寧嘀咕了一句什么,話鋒一轉,正色道:“我昨天仔細想過,咱們還是得從木釵上下手。”
“可是這個很常見啊。”
“我們覺得常見,有的人說不定能看出門道。”
甘寧口中的“有的人”,指的就是汴京一家當鋪的掌柜。
這家當鋪在汴京最繁華街道正中,方季白兩人到時,店里已經人流爆滿。
“哎,咱們珠寶首飾左邊請,古董字畫右邊請,贖回東西的站中間啊!”
一個娃娃臉的伙計滿臉笑容地招呼著客人,見甘寧進來,忙熱情上前:“這不是甘大人嗎,今天來是?”
“我找你們掌柜的。”
“您里邊兒請——”
方季白剛一邁進內堂,外廳的嘈雜聲瞬間消失,她耳邊只留下一片風吹翠竹的蕭蕭聲。
早春不是竹子生長的好時候,這里卻能常年維持著江南姑蘇城的氣候,翠竹嫩荷無不穩當合宜。
甘竹注意到她在打量這里的園林景致,說:“這是這里的掌柜,左丘楠修建的,為了——”
“為了在合適的時候,把合適的消息賣給合適的人。”
象牙屏風后走出一白衣男子,手上搖著風流扇,笑看她們兩人。
方季白沒注意到身邊的甘竹已經朝這人翻了個白眼,問:“敢問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
男子手里的折扇啪的一下合上,扇尖朝方季白輕輕一點:“美麗的姑娘來了,我是怎么都合適的,姑娘買些什么?”
甘寧終于忍不下去,上前兩步狠狠拍在男子的后腦勺上。
“我說左丘楠,能不能不要隨便發神經,今天我們有要緊事。”
原來他就是當鋪的掌柜,沒想到這樣的年輕。
方季白收起心里的打量,順著甘寧的話將從尸體食管里取出來的木釵展示給左丘楠看。
“我們想知道這根木釵的來歷。”
甘寧那一下給的不輕,左丘楠捂著后腦,眼淚汪汪地嘀咕著母夜叉,邊隔著手帕接過木釵。
“唔,這是常見的花樣,滿大街都能找到差不多的......”
方季白本也沒抱什么希望,現在也沒什么遺憾,只拿回木釵同左丘楠道了聲謝。
“你看看你看看,甘竹你看看,人家多有禮貌。”
甘竹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就知道你不靠譜,我們走了!”
“哎等等,怎么就不靠譜了!”左丘楠急了,奪回木釵又看了一會兒,斟酌著說:
“這釵的樣式是普通了些,可是這做釵子的木材可不一般。”
方季白:“怎么講?”
左丘楠老神在在地瞥了一眼甘竹,抬著下巴說:“這個啊,是汴京城北的南游山上特有的檀木。”
“南游山?”
方季白不明所以地看向甘竹,后者道:“南游山算是汴京地勢最高的地方,上面的確生長著一種特殊的檀木。”
有了這個線索,甘竹也高興,拍著左丘楠的肩膀說:“這次多謝你,看來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哼。”
左丘楠哼哼唧唧了一陣,湊近甘竹神秘地問:“這是不是昨天那水里的尸體身上的?”
“你問這個干什么?”涉及到案子,甘竹一下就警惕起來。
“緊張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
“我們刑部的事,你少打聽。”
“你看你。”左丘楠在甘竹那里碰了壁,又湊近方季白:“哎姑娘,這是不是——”
不等他說完,方季白便在他面前舉起仵作關牌。
“我也是刑部的。”
甘竹忍住笑,攬著方季白的肩往外走。
“我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