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涼意雖然已經隱現,不過沉悶卻仍舊牢牢盤踞,不愿輕易離去。仿佛一個人,已經嗅到了花朵的芬芳,但身體卻死死淪陷于濃濃的惡臭之中一般。用惡臭來形容這沉悶或許有些過分,畢竟,那不過是夏日之末本來的面目,不過現在的我,就只有這樣的感覺。我甚至感受到了那惡臭濃得發稠,已經蔓延到了皮膚上。
好在烏云已經聚集,至少短暫的清涼已然近在咫尺了。
從小北門出了學校,走了不到十分鐘后我拐進5號巷子。5號巷子并非巷道的本名,只不過是學生對小北門外,從左往右依次排開的5條街道的一種便于記憶的稱呼而已。5號巷子自然是最右邊邊上那條,其余的則是1號、2號、3號和4號巷子。至于街道原本的名字,無人知曉,至少學生中沒人記得,方便快捷是時代的必須。
5條巷道里全是各色小吃,從火鍋到串串,從麻辣燙到干鍋,從中餐到面店,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店鋪做不出來的。每到下課時分,他們就搔首弄姿,使出渾身解數,將學生——準確來說是學生的錢包——從學校里勾引出來。其中最靠近小北門的1號、2號和3號巷子最受學生喜歡,畢竟方便,出門就可以開飯。而此時我走進的5號巷子,由于距離校門口有些距離,所以人氣相對差了許多。當然,不少味道做得特別地道,或者極具特色的餐館,也還是能吸引到不少學生的。
在相對來說有些冷清的巷子里走了十多分鐘后,我拐進巷道的一條分支,又走了十多分鐘后,在一家名叫“解憂酒館”的酒吧門前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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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曹操嗎?”有一次我問酒吧老板。
“曹操,為什么這么問?”老板邊擦空酒杯,邊輕輕一笑。老板名叫村叔,是一位模樣普通、看起來有些敦厚的中年男人。40來歲,個子不高。為什么叫他村叔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姓村,或者名字里有一個‘村’字吧,反正來這里的人都這么稱呼他。
“因為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啊?!蔽艺f。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村叔放下一個剛擦好的酒杯,“喂,完全聽不懂喲。我這腦袋不是讀書的料,”說著,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沒看過幾本書的,跟不上你的節奏喲?!?p> “好吧?!?p> “有些失望?”
“這倒沒有?!?p> “那就行?!?p> “主要是喜歡你?!?p> “喜歡我?”
“是呀。喜歡你?!闭f著我一動不動看著村叔,看著他那宛若三月和煦春風一般溫柔安詳的眸子,“因為你能解我憂愁?!?p> “我能解你憂愁?”村叔眨了眨眼睛,然后其淡淡一笑,“喂,我可沒有什么特別的嗜好喲?!?p> 我自己當然也沒有特別嗜好。用特別嗜好這個詞或許有些不敬,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只要不妨礙他人,都是應該被尊重的。所以,姑且用取向來形容吧。我自己當然沒有同性的性取向,之所以覺得村叔能夠解我憂愁,是他身上有一種平和而溫暖的氣息,仿佛能夠包容萬物一般。和他待在一起,內心那些原本糟糕的東西就會瞬間安靜下來,人也會平和許多。村叔身上,想來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
當然,并非所有人都像我這般認可村叔。事實上,我身邊的大多數人都并不覺得村叔有多么神奇,多么讓人舒服。相反,他們覺得他沉悶乏味,無聊無趣,跟別的酒吧里那些英俊瀟灑、風趣幽默的調酒師,完全不能相比。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美得在天上,一個土得掉進地堆。
他們的觀點當然有道理,因為村叔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不言的?;蚰{試雞尾酒,或安安靜靜擦拭酒杯,很少主動說話,更別提逗顧客開心了。當然,如果人熟了,他還是愿意聊天的。加上長得一般,所以不喜歡也正常。不過他們不喜歡的,村叔身上的這些東西,我卻非常中意。
解憂酒館的裝飾和桌椅擺設與村叔的氣質一樣,簡單安靜,清幽淡雅。幾張原木桌椅,幾幅悠遠靜謐的山水飾畫,柔和的燈光和輕雅的音樂?;蛟S正是因為安靜,所以雖然遠離學校,但還是吸引著不少生性喜靜的學生,時常來到這里嘬酒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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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都快被你擦碎了?!蔽易哌M酒吧,村叔依舊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吧臺里面,默默擦拭著酒杯。其夾雜著不少銀色發絲的頭發,在淡藍燈光的照耀下,閃爍出安靜祥和的氣息。心中原本有些躁動的情緒,立時減輕了不少。
Miles Davis的《Autumn Leaves》緩緩流淌著。悠悠然,仿若秋天馬上就要到來一般。
“生意不好做,所以只能擦酒杯啰。”村叔將擦干凈的高腳杯倒立掛在一旁的懸掛架上,朝我輕輕一笑。
“要點什么?”他問。
“生啤和油炸小魚?!?p> “好的?!?p> 取出一個扎啤杯,他從身后一個木制的橢圓形大桶里放出一大杯啤酒遞給我。“先喝著。”然后,其轉身進了廚房。
酒杯里,無數酒泡爭先恐后地涌起,然后迅速破裂。仿若無數生命短暫、轉瞬即逝的花朵一般,又仿若無數不畏生死撲向火焰的飛蛾。濃郁的酒香和略帶清爽的苦味則一點一點鉆入鼻孔。舉起酒杯,“咕嚕咕嚕”我喝了一大口。立時,清冽爽朗的感覺貫穿全身,將寄居在體內的煩悶一點一點驅逐了出去。“舒服?!蔽屹潎@道。
不多久,村叔送上了油炸小魚,同時還遞給了我一碟南瓜餅。
“喂,村叔,你是不是搞錯了喲,我可沒點南瓜餅的喲?!?p> “多一個小吃不是很好嗎?”
“前提是不用加錢?!?p> “好吧。”他攤了攤手,“其實這餅是之前幾桌人剩下的,每桌正好剩一塊。扔了覺得有些浪費,于是我就湊在一起,送給你。所以啊,不用加錢的?!?p> “是不是喲?”我拿起一塊南瓜餅放進嘴里,大口咀嚼起來。南瓜餅外酥內嫩,十分可口,“好吃好吃,以后可以多送我點?!?p> “前提是要有人剩下才行。拼湊起來重新加熱一下,口感一樣的好?!?p> “不會吧,真剩下的?”
“繼續吃,如果你吃不完,那就真的浪費了。”
從村叔古井不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片晌,我無奈嘆了口氣,“幽默,真幽默。不過我喜歡。”然后拿起一塊南瓜餅,又吃了起來。
“沒事,高溫殺過菌的?!?p> 《Blue in Green》緩緩響起。村叔拿起空酒杯,繼續擦拭起來。
“村叔,你真帥?!倍⒅迨灏苍數哪橗嬑艺f。
“謝謝。不過再次重申,我沒有特別嗜好?!?p> “嗨,不要這樣直接拒絕人嘛,很傷心的。”我端起酒杯晃了晃,“誒,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嘛?!?p> “故事?”
“就是你以前經歷的那個事情呀,大家都知道的?!?p> “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再說了?!?p> “想聽你親口說嘛。說說嘛。畢竟很多細節他們也不清楚,而細節,是最迷人的?!?p> “看來你的狀態好了很多嘛?!贝迨宸畔虏梁玫木票?,又拿起另一個,“都有心思打聽別人的事情了?!?p> “那是當然。屁大的事情,不至于還放不下的?!?p> “是嗎?別待會兒喝多了后,又是哭又是叫,還脫衣服什么的?!?p> “怎么可能?!迸e起酒杯,我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