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面具
1
幾天前。
H城下了一夜的雨。
大雨將沉悶的別墅洗刷的格外清新。時令已是仲夏，綠樹蔥蘢，花草成景。院子里的花肆無忌憚地開著，藍雪花、繡球花、九里香。夜晚，窗外的花色又深了幾許，那些花，看似三五成群的聚集，彼此間，卻又從不相互言語，只在自己的方寸中獨自美麗。
喬天一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醒來時發現房間里的燈還亮著。喬天一渴得難受，他伸手在床頭柜上摸了摸，想喝口水，但是他什么也沒摸到。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酒精的作用，他覺得頭一陣眩暈，他努力睜開眼睛，朝著床頭柜看了一眼，一瓶XO靜靜地躺在他的床頭。喬天一順手抓住瓶子，搖了搖，瓶已空，難道他把一瓶酒都喝了？喬天一摸著有點難受的額頭，努力回憶著，他只記得媽媽和他說，讓他今天晚上和她一起去參加一場宴會，好像是路星月的媽媽為了宴請他而特意舉辦的。他還記得他特意囑咐媽媽，不要喊他吃飯，他想休息。自從得知他被國內名牌高校HQ大學錄取后，媽媽不再無時無刻看著他了，總算有了屬于他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媽媽離開后，他從抽屜里拿出一瓶藏了很久的XO，這是小男被逼離開的那次他從爸爸的酒窖偷出來的，他想用酒精麻木自己，逃離這個家，但是他不成有勇氣。昨夜是喬天一人生中第一次喝酒，臥室里“陪伴”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針孔攝像頭，在他拿到HQ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爸爸授權于媽媽，讓找人給拆除了。喬天一試著從床上爬起來，看著燈光把自己的影子扣在了墻上，比他大出好幾倍，像個猙獰的巨人，讓人越看越討厭，“哐當”一聲，喬天一手中的酒瓶朝著墻上的影子狠狠地砸了下去，隨后喬天一跌跌撞撞地走進衛生間，一陣惡吐后，衛生間里再也沒有動靜了。
雖說已是仲夏，倘若一整夜大半個身子都浸泡在半滿的浴缸里，哪怕在酒精的麻痹下，還是會覺得冷的。陣陣寒意朝著喬天一襲來，喬天一打了個冷顫從睡夢中醒來，朝著手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經是下午五點。喬天一顧不上身體的不適，趕忙從浴缸中掙扎著，站了起來。人沉淪久了，會有種掉進黑洞中的感覺，無論外力如何之大，都絲毫沒有作用，你將會繼續沉淪，直到消失殆盡。除非你自己想要從這黑洞中走出去。
喬天一打起精神，迅速把酒醉后狼藉不堪的地面和自己收拾了一下。對著鏡子，喬天一露出潔白的牙齒燦爛一笑，這樣的自己爸爸媽媽應該很滿意。
打開房門，喬天一走了出去。
“媽，爸爸回來了嗎？”
“乖兒子，你爸剛回來，正讓我叫你一起去路家呢！”
“我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都準備好了？”
“嗯，都好了。”喬天一說。
“哈哈，都準備好了好啊，我們出發！”喬遠山看了看帥氣高大的喬天一滿意地笑了，更滿意的是兒子考上了國內頂尖的HQ大學。他覺得兒子就是他的作品，而且是他杰出的作品。
2
一輛藍色的牧馬人停在一家培訓機構門口，不一會兒，路星月從輔導班出來了。
“星月，這里。”牧馬人的窗戶打開了，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朝著馬路對面的女孩喊了一下。
“媽。”路星月朝著車里的婦人揮了揮手。
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對路星月來說，剛坐穩，路星月就從書包里拿出英語筆記心無旁騖地讀了起來。
王瑤之從后置鏡里看到女兒如此認真，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露出欣慰的笑容。
籌備了幾天的事總算是塵埃落定了，王瑤之心情特別好，雖然很累，但是為了路星月能考上HQ大學，她覺得所有的累都值得……突然，手機鈴聲響了，王瑤之看了一眼汽車顯示屏，是歐陽雪打來的，王瑤之按下接聽鍵。
“瑤之，你們到家了嗎？”
“歐陽姐，我馬上就到，你們快來吧！”
“瑤之，你慢點開車，我們就過去。”
“好的，歐陽姐一會兒家里見。”
“媽，請他們吃飯去飯店不就好了，在家請客太麻煩了！”
“家宴，才是待客的最高禮遇，可以讓客人享受那份獨特的親密與溫馨，這樣更能體現我們家的誠意。累點沒事，再說為了我們家公主，我愿意。”王瑤之說。
路星月從王瑤之的話里嗅出了“一抹歡喜的味道”，不經意間她從后視鏡又看到王瑤之微微上揚的嘴角。路星月好像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筆記興奮地從摟著王瑤之的脖子喊了起來：“媽媽，該不會是天一哥的課堂筆記……”
“安全，安全，我開車呢！”路星月突然起來的擁抱嚇得王瑤之趕緊提醒路星月。
“哦，我太開心了！”路星月說完做了個鬼臉。
“確實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我家公主就是聰明一下子就猜中了。”王瑤之從后置鏡里回應路星月，笑了笑說。
“哦！真是太好了！真的嗎？”路星月開心之余又有點不太敢信，再一次求證。
“當然了，我要把我的寶貝女兒送往頂尖的大學。”看著讓她引以為豪的女兒，王瑤之仿佛已經看到了路星月戴著博士帽向她奔跑過來。把路星月送往HQ大學是她這些年唯一的心愿，只有女兒考上HQ大學，三年后她才能繼續在這個家待下去……
南海中學是H城的王牌中學，在H城有個傳說，只要進了南海中學特訓班就等于坐上了去HQ大學的直通車。如今路星月已經是南海中學高一的準學生了，如果能拿到特訓班的課堂筆記等于是雙保險，誰都知道南海中學特訓班的課堂筆記，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
據說南海中學擔心資料外泄，高考一結束，學校會統一把學生的筆記收走。如果家長有收藏資料的意愿，必須和學校簽訂保密協議，資料一旦外泄，學校要追究責任，那可是一大筆賠償費。其實就算學校不要求簽訂保密協議，家長因為私心也不會把資料外借給別人，誰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是最優秀的。
媽媽的話令路星月激動不已，她的激動不是一般的言語能夠描寫的。路星月小學的時候，就從媽媽那兒知道世界上有一所大學叫HQ大學，是國內頂尖的大學，只有考上這首大學才能出人頭地，過著人上人的生活。這么多年了，在王瑤之觀念的灌輸下，路星月把考HQ大學作為了人生目標，她每一天都在為這個目標努著著，HQ大學是她唯一想去的大學。
路星月總算明白了，媽媽這幾天忙碌著籌備各種食材原來都是為了她。路星月感動地沖后置視里的媽媽波了一個：“媽，我太愛你了！”
路星月鐵了心想去HQ大學，不僅僅是受王瑤之的影響，還有她已故爺爺和他爸爸都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要證明她不比男孩子差。那件事雖然發生在她很小的時候，但事件的經過如同刀子刻在她心上，說不出有多疼，有多委屈……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天是奶奶的生日，爸爸在花園酒店幫奶奶慶祝生日，晚飯前奶奶和她的一幫好友坐在一起喝茶閑聊，她挑了幾塊奶奶最愛的甜點準備送給奶奶。當她興高采烈端著裝著甜點的小碟子走到茶室時，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令她止住了腳步：
“李教授還是你有福氣，兒媳婦孝順，孫女可愛又乖巧。”
“可愛有什么用？還不是丫頭一個。哎，我們路家可是幾代單傳啊！如果這丫頭片子能像她爺爺爸爸一樣考試HQ大學，也算是爭氣，要不然我都不知道百年后我怎么去面對路家的列代祖宗……”
“可以讓你兒媳婦再生一個。”
“別提我那兒媳婦，提起她我心里就有氣，當初我就不應該幫她……哎，不說了。”
“喜不喜歡兒媳婦是一回事，能生孫子就行，讓你兒子媳婦趁年輕再生一個。”
……
打小，路星月就感覺奶奶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媽媽，現在她總算有點明白了，奶奶不喜歡她們的原因。路星月鼻子一酸，端著甜點離開了……第二年，路多魚就出生了，但是路多魚的出生并沒能緩解媽媽和奶奶的關系，反而使得她們的關系越來越糟……而路星月只要看到路多魚就想到奶奶當年的話，所以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妹妹……
3
路家燈火輝煌，王瑤之來來回回穿梭在客廳和廚房照看著，生怕出丁點差錯。王瑤之把客廳環顧了一圈，又重新把餐桌打量了一遍，接著轉身交代了廚師幾句才安下心來。今天邀請的對象除了喬家，還有高家。喬遠山是H城星光醫院心臟科的主任醫生，而且星光醫院是路知杭的大客戶，路知杭公司的醫藥器材就是通過喬遠山這層關系進入星光醫院的，所以無論從那個層面來講，王瑤之都覺得邀請喬遠山一家是非常有必要的。邀請高家倒不是因為高木是政法大學的教授，畢竟喬遠山的夫人歐陽雪和高木的夫人藍心平時關系也不錯，每次歐陽雪請喝茶，喝咖啡都會喊上藍心一起，喊藍心來作陪一方面是因為歐陽雪，另一方邀請高家也不至于讓自己請客的目的太明顯。
王瑤之看了看手表，已經不早了，路知杭釣魚還沒有回來。王瑤之皺了皺眉，拿起手機準備打給路知杭。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發動機的聲音，是路知杭回來了。
王瑤之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接著她又抬頭看了看樓上，路多魚磨磨蹭蹭地還沒從房間里出來，接著路知杭一身泥水從外面走了進來，王瑤之很是不滿意，但又拿路知杭沒轍，只能嘟嘟囊囊地說：“明知道今天家里有人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別人家孩子考上大學，為什么要你來操辦慶祝？”顯然路知杭不滿意王瑤之的做法。他倒不是舍不得幾個錢，他一向看不慣王瑤之功利的樣子，更覺得王瑤之這樣做的意圖太過明顯，是個人都能識破。
“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咱女兒。”王瑤之不甘心被路知杭責怪。
“考大學靠的是真才學干，不是投機取巧，我相信憑我女兒的實力一定會考上不錯的大學。”路知杭說。
王瑤之這次沒有反駁路知杭，她也相信女兒的實力，但她卻不敢拿女兒的前途去賭，她覺得還是拿到課堂筆記更保險些。
路知杭知道王瑤之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繼而理智地分析給她聽：“你做這些根本毫無意義，喬大哥的為人我比你清楚。”
“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我懶得和你說，上樓換件衣服吧。”王瑤之知道再爭執下去毫無意義，因為路知杭從來就不聽她的，多說無益。
路知杭除了賺錢，看書，釣魚，其他沒有讓他上心的事。像今天這樣的慶祝會，他絲毫不會在意，更不會放在心上，礙于今天的主角是喬遠山一家，他不得不上樓換了套衣服。
路知杭上樓后，高木一家到了。
不會兒，路知杭穿著一身睡衣就下來了，王瑤之很是無語，接著又看到路多魚一身校服跟在路知杭的后面，她恨不得變個戲法，好讓這對父女立馬消失。
看著氣憤不已的王瑤之，路知杭和他的小女兒路多魚卻不以為然人，他們沒覺得這樣穿有什么不妥，也沒覺得丟人，大大方方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坐到了餐桌旁。
高木看到路知杭這樣的穿著，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這樣的場合，睡衣和校服著實有點滑稽。可是路知杭和路多魚才不管別人怎么想，兩個人相視一笑，有種我行我素的瀟灑。
“媽，我這樣好看嗎？”正當王瑤之氣不過時，路星月一改往日干脆利落的風格，穿著一條白色的拖地長裙，從樓上優雅地走了下來。芊芊細腰，用一條紫色織錦腰帶系上，儼然是大家閨秀的模樣。
路星月出現的可真是及時，不僅僅成功地緩解了王瑤之的尷尬，更是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此刻，路星月如同一顆璀璨的明星，閃著耀眼的光芒，想遮都遮不住。
大人們忍不住投去贊賞的目光，可孩子們卻不屑一顧。
不一會兒，喬家也到了。
大家即刻起身，迎接今天的主角。
喬天一左手拉著爸爸高木，右手挽著媽媽歐陽雪，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真是羨煞旁人。其實，大家更羨慕的是喬家生了這么一個優秀的兒子，給喬家長臉了。大家都暗自禱告，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這么一天，如果真有這么一天，那可是祖上積德了，列祖列宗臉上都有光！
一番祝福后，大家各自入席。
晚宴時，大家都圍著喬家人轉，而高戰的爸爸高木更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一改平時古板的樣子，不惜放下教授的架子，違心地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高木違心的恭維，讓藍心和高戰覺得比較尷尬，但又阻止不了他，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陪笑。
其實，王瑤之操辦這個宴席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歐陽雪又何嘗不知。其實歐陽雪并不想參加這個飯局，但礙于兩家平時關系還不錯，如果一再推辭，有點不妥，于是答應了王瑤之的邀請。另，她現在已經不能兌現之前承諾王瑤之的事了……
那還是喬天一還沒參加高考時，有一次歐陽雪和王瑤之一起喝茶閑聊時說過南海中學課堂筆記本的事，當時她就隨口一說，等高考結束把喬天一的課堂筆記拿回家收藏。然后她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瑤之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里。
這個隨口一說的想法直到有一次她幫喬天一整理房間時，她后悔了。
那天，她幫喬天一打掃房間，不小心把喬天一書桌上的東西碰落在地上，從散落的資料里發現了喬天一隱藏在心里的秘密，她不敢想象喬遠山知道后這個秘密后會給喬天一帶來怎樣的傷害，再有這個秘密一旦公開甚至會毀了喬天一，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守住，嚴嚴實實的守住。
自從無意得知喬天一的秘密后，歐陽雪每天如坐針氈，度日如年，生怕在高考之前出現什么岔子。萬幸，一直到高考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且，高考結束后喬天一日常起居都很正常，她懸著的心這才落下。雖然平安渡過了高考，為了保險起見，她和學校簽訂保密協議，拿回喬天一的課堂筆記，因為她不確實喬天一在課堂筆記里有沒有記錄和那個秘密有關的事，只有把一切都銷毀才是最穩妥，最安全的。
看著喬天一和幾個孩子正有說有笑地聊著，歐陽雪寬心地笑了笑，那個秘密也許是喬天一一時想不開，隨口發泄的話罷了。再過兩個月喬天一就要去HQ大學報道了，一切都好起來了。
之前她之所以沒有決定好是否拿回課堂筆記，有兩個原因，拿回來不借給人家不好，得罪人；借，心里又不是太愿意，與其兩難還不如一直放學校，雖說不能收藏，卻最為穩妥。但，當她從獲知喬天一隱藏的秘密后，她首先考慮的是喬天一，是否得罪人已經不重要了。
后來有一次王瑤之還問過課堂筆記的事，她找了個借口說喬天一不同意拿回課堂筆記。拿回課堂筆記這事，她并沒和任何人說起過。拿回后，她盯著筆記本看了整整一夜始終不成有翻看的勇氣，直接銷毀了。或許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王瑤之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她拿回筆記的事。
大人之間相互客套了一番后，飯局開始了。
第一輪舉杯慶祝后，喬遠山從席間站了起來說要讓大家和他一起見證奇跡的到來，只見喬遠山緩緩走到歐陽雪身邊，雙手一合眼睛閉著，約三四秒后喬遠山睜開眼睛說：“老婆，這些年您行辛苦了，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喜歡。”然后轉身對喬天一說：“兒子，以后你想干啥都行，爸爸不再干涉。”
雖然大家一直看著喬遠山，但誰也沒發現他手上什么時候多了一把車鑰匙。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喬遠山這番操作讓歐陽雪高興壞了，而在場的另外兩個女人卻是羨慕到了極致，忍不住驚嘆起來。其中感觸最深的就屬王瑤之了，此刻在她心里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惜一切代價把都要讓路星月考上HQ大學。這樣不但會得到路母的認可，還有可能讓她和路知杭的感情恢復如初。
“哦，天啦！是賓利耶！兒子，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歐陽雪看著喬遠山手中晃蕩的車鑰匙驚喜地抱著喬天一喊了起來，喬天一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伸出雙手回應著媽媽的擁抱，緊緊地。喬遠山很是滿意兒子和妻子感動的樣子，這樣的畫面讓他覺得倍有面子，更覺得今天在場的三個男人他是最成功的那個，然后還有意無意地瞟了高木一眼。
可是，他并不知道，此刻他兒子內心如波濤洶涌般翻滾著，更像一條魚游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與死亡僅一步之遙。若不是喬天一心中還有向往的溫暖，他早已在萬劫不復的深淵中奄奄一息了。
人都喜歡驚喜，喬遠山這番操作孩子們也很羨慕。看著高戰、路星月、路多魚羨慕不已的的眼神，喬天一很想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但是他沒有。因為他清楚的知道，他心里的那番話，說出來誰也不會信，誰也不會……HQ大學對他而言就是一個任務，現在他已經完成任務見了，接下來，他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