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慕生
“你總得告訴我是什么,我才有可能修好它吧。”丹青看他的樣子不由覺得他好笑,固執又可愛。
聞言他動了動唇瓣,昳麗的眉眼開始流轉光華:“它是陶瓷人偶。”
不就是陶瓷人偶嗎?這對她來說很簡單。“可以,我有把握修好它,”丹青看著被摔的只剩一半的陶瓷品,人偶的衣角被珠光色的釉均勻涂抹,衣裙的細節也被捏的很到位,看上去精致又華麗。“這個人偶是照著誰做的?”
“我的師姐,江家大小姐。”雪慕生看著丹青。
“我會修好的,今日之事我也不會講出去,王虎指認你我也會為你證明清白,我們扯平了。”丹青不再看少年,“五日之后,來謝府,它會變得完好如初。”
雪慕生淺淺笑了,桃花眼下垂,殷紅的唇揚起,是超越春景的絕色,此刻他的臉上稚氣未退,衣衫襤褸,形容狼狽,卻難掩姿容。
“這樣一來,我們也算認識了吧,”丹青湊過來,“我叫謝檀,表字丹青。”
“我叫雪慕生,沒有表字。”少年淡淡開口。
丹青注意到少年臉上的血跡和污痕,將今天早上臨走前拿的手帕從懷中掏出來,遞給少年。
“你臉上有東西。”縱使雪慕生態度再差,丹青面上也沒有任何異樣,還是如之前一樣明朗大方。
少年眼里突然閃過厭惡,看向丹青的眼神不太友善:“你是在憐憫我嗎?”雪慕生諷刺地哼了聲,“你們這些高門大戶,都是一貫做派,干的是那腌臜事,反過來要裝菩薩,我不需要你們這種人的憐憫!”
少女沒說話,就在雪慕生以為丹青要走的時候,丹青卻伸出皓腕,手上的帕子便抵在雪慕生的臉上的傷口,少年吃痛欲往后退,丹青卻抓住雪慕生的衣領,將他拽回來。
“雪慕生,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你不要以偏概全。世上有壞人我不否認,但也有人愿意分出一點善意給別人。”丹青拽住他領子的手松開,“我才不會憐憫你這種人,哪怕受傷的事一只狗一只貓,我也愿意用手帕為它擦拭傷口。”
言罷,丹青將手帕狠狠甩到雪慕生身上:“臟了,不要了。”
丹青覺得自己帥爆了。可后知后覺地,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瘋狂的事。
他可是雪慕生,那是一個連螞蟻都樂意碾死的人。她剛剛竟然拽著那人的領子對他惡語相向。丹青覺得自己完蛋了。
現在她只能盡自己的努力,將雪慕生的陶瓷人偶修好。
從出生起,雪慕生就得在棲梧山上。陳五說,他的爹娘不要他了。雪慕生沒什么所謂,年幼的他體會到了被拋棄的滋味。
陳五是個酒鬼,常帶著雪慕生下山買酒喝,興致好了還去賭兩把,他不允許雪慕生隨他進去。雪慕生只好在賭坊門口等他,優越的外貌讓路過的行行色色的人都多看兩眼。
年幼的雪慕生不懂人情世故,剛開始還有些在意這些意義不同的眼光,后來也不再介懷。
時間長了,有官家小姐給他送糕點,笑瞇瞇地說他招人喜歡。
第一次感受到別人善意的雪慕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高興有人能喜歡他。
直到有一天,陳五被賭坊轟出來,雪慕生漠然的注視著他。陳五卻粗暴地踹了一腳雪慕生:“看什么看!都是你這倒霉貨天天在這兒守著,不然老子會輸成這樣嗎?”陳五嫌惡地睨著雪慕生,一個惡毒污穢的想法浮現出來。
“你明天跟我一起來,”陳五放緩了語氣,“畢竟你父親將你托付給我了,我不能寒了他的心。”雪慕生不解他為何突然提起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但還是順從的點頭。
第二天,陳五帶著他一起下山了,但這次卻不是在賭坊門口,而是在一棟陌生的樓宇面前,樓上的牌匾寫著“合歡樓”三個字,身旁站著一個身高體壯胡子拉碴的大漢。雪慕生看見陳五搓著雙手諂媚的說:“崔老板,您看滿意嗎?”他又看見那個崔老板上下打量著自己,笑得意味深長,隨后又拍了拍稱陳五的肩膀,“這姿色比女人還值錢,早說你還藏著這號人物,昨天也不至于鬧的這么難看。”
“崔老板滿意就好,嘿嘿。”陳五轉過頭,對雪慕生說:“安分點!老實伺候著!”
雪慕生不明所以,但他已經被陳五推進樓里了。
崔老板進去后牽住雪慕生的手,雪慕生警惕掙脫,一個后撤步向后退去。
“小美人,你已經被陳五賣給我了,聽話些我還能對你溫柔點。”
雪慕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也不懂“賣出去”是何意,他本能地認為崔老板要對他做不好的事,眼神逐漸變得冷漠:“滾。”
“哎呦,個頭不大脾氣到不小,讓爺爺我來教你吧。”說著便解開自己的衣袍,朝雪慕生逼近。
雪慕生眼疾手快,隨手抓起一旁的燭臺朝崔老板扔去,拔腿就往外跑。男人被砸中了額頭,憤怒的嚎叫一聲:“小賤人哪里跑!”隨后笨重的追上去。
雪慕生跑出合歡樓,正巧碰上之前給過自己糕點的小姐,“救救我!姐姐!”,雪慕生喘著氣道。
白衣翩翩的官家小姐神情關懷:“怎么了小慕生?”邊用帕子擦試著雪慕生臉上的汗。
“有人要抓我,幫幫我!”雪慕生呼吸急燥,黑潤的雙眼氤氳著水汽,無助又惹人憐愛。
官家小姐抬眼,便看見衣衫不整地崔老板出來,她眼珠子一轉,心中了然,笑瞇瞇地說:“你放心,我會救你的。”言罷朝身旁的丫鬟睡了個眼色,丫鬟會意,將雪慕生擒住。
雪慕生怔愣一瞬,隨即眼神變得錯愕:“為什么?!”
“你可知崔老板是什么人?我沒理由因你而得罪他。”官家小姐的神情不再關切變得冷漠。
隨后帶著人朝崔老板走去,“小女見過崔老板,崔老板如此焦急,可是丟東西了?”
“不錯,一個長得嬌俏的小畜生。”崔老板目光移向官家小姐身后,女子卻突然往旁邊一退,暴露出被桎梏的雪慕生。
崔老板眉頭一挑,拱手道:“小姐好身手,竟能抓住這滑溜小子。”
“崔老板謬贊了,不過略施小計罷了。”官家小姐低眉順眼地回答。
“多謝你找到我的東西,你家的生意嘛……我會考慮的。”
“多謝老板。”言罷又是一福。
雪慕生死死瞪著官家小姐,后者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不以為意地移開視線,身旁的丫鬟卻被他的眼神嚇住:“小姐,咱們做這事兒不會遭報應吧。”
“螻蟻而已,慌什么”,女子秀麗的眉頭一挑,十分無所謂,“況且又沒出人命,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倒霉,碰上崔老板這么一尊大佛。”
官家小姐看著剛剛為雪慕生擦拭臉頰的手帕,秀麗的容顏一皺,“晦氣。”言罷將沾染一點灰塵的手帕隨手一丟。
“小姐說的是。”丫鬟攙扶著官家小姐的手,二人消失在暮色之中。只剩那塊繡著玉蘭花的帕子靜靜的躺在合歡樓前。
“來……來人啊,崔老板死了!”
小二的驚呼聲吵醒了整棟樓,合歡樓內燈火通明,嘈雜吵鬧,與往日的鶯歌燕舞,香羅軟帳不同,此時內里亂作一團。這便成了雨夜里的唯一暖色,荒誕不經。
雪慕生扶著墻,踉踉蹌蹌地拐進不遠處的胡同里,少年背靠墻,脫力地坐下,大口喘著氣。雪慕生盯著自己蒼白修長的手,那雙干凈白皙的手微微顫抖,雨水順著手指滑進指縫,他的衣服早已濕透。那雙常年氤氳著水汽的雙眼,留下一道又一道水漬,若是讓旁人見到,肯定以為這個少年在哭。
但只有雪慕生知道,他沒哭。
他殺人了。
但他并不覺得愧疚和后怕,他反而覺得是那姓崔的罪有應得。
只不過以他身量,殺一個成年男人對他來說確實不可能。但是剛剛體內突然涌出的力量,讓他有了反殺之力。
“我必須活下去,至少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吧。”少年心道。
雪慕生回棲梧山了,陳五見著他頗為震驚。
“你怎么回來了?怎么不跟著崔老板?”陳五不耐煩質問。
“死了。”少年冷冷盯著陳五,盯得陳五心里發怵。
雪慕生回來后,額間多了一點鮮艷的朱紅,如果忽略他發狠的眼神的話,好似神祇下凡普度眾生。
陳五被他盯惱了,“小雜種,幾天沒在,規矩都忘了?讓老子來教教你!”說完抄起方桌上的燭臺就往雪慕生腦袋上砸。
少年一個撤步,避開了陳五笨拙的攻擊。
“你還敢躲?真是膽子大了,翅膀硬了!”又對著雪慕生揮舞,雪慕生這次沒躲,隨著開門的聲音,鮮紅的血落到地上,“陳五!你干什么?”蒼老又渾厚的聲音嚇得陳五身形一僵。
“本座把人交給你,你就是這么看顧的?”那位自稱“本座”的老者,目光銳利地掃下來。
陳五“撲通”一聲跪下:“師叔,您誤會了,事情不是這樣的,是他做錯了事,我教育他呢!”
雪慕生漠然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老者看向瘦削的少年,鮮紅的血液順著少年白皙的臉流下,糊住少年的一只眼睛。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憫。
“夠了!”老者怒道,“陳五啊陳五,你竟如此歹毒!多大的孩子,讓你糟蹋成這般模樣!我渺云師弟光風霽月,怎的收了你這么個毀壞門楣的徒弟!”
“師叔,聽……聽我解釋啊!”陳五打著哭腔求饒。
“吃喝嫖賭,虐待孩童,殺人放火,本座看下一步就要欺師滅祖了!”
“本座今日便替師弟將你逐出師門,”陳五連滾帶爬地抱住老者的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
老者額頭青筋暴起,“滾!”一拂袖,陳五飛出門外,不見蹤影。
老者又看向雪慕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今以后,你與眠兒一起到我山頭修行。”
“眠兒,你帶他安置。”言罷便不見蹤影。
“是,師父。”少女一襲白衣,不知何時進來的,烏黑的發高高豎起,端的是清風明月,玉樹芝蘭。
“我叫江眠,是你的師姐。”雪慕生眸光一亮。
是她!那天他殺完崔老板,便碰見這少女,少女似有神通,他一句話未說,少女卻早已知道事情緣由。“崔老板是陳五殺的,記住了嗎?”少女聲線微冷,語氣卻柔和,“你今夜先在山腳下休息,明日早上回棲梧山,我會將此事稟報師父。”
少年木訥點頭。
思緒拉回現在。
“師姐好,我叫雪慕生,多謝師姐相助。”雪慕生拱手道。
“不必言謝,陳五并非純良之人,仗著自己的師父名號,在門派中就欺男霸女,鏟除他,也是為了宗門繁榮。”江眠看著矮自己半頭的少年。
“以后不會有人欺凌你,”江眠一腳跨出門檻,明艷的臉上透出自信,“因為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