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沒看她，而是將目光落在宋淮東臉上。宋淮東在朝中的官職也不小，一般的小事，他自己也處理得來。今日舉家來恒王府，應(yīng)當(dāng)是碰到了連他都解決不了的事了。

　　什么事能如此棘手，讓這個(gè)素來高傲的弟弟都不由得低下頭，求自己一直看不順眼的姐姐呢……

　　宋夫人還在等她的回復(fù)，她只是思忖了片刻，接著回過神來，問：“什么事，連淮東都處置不了？”

　　宋淮東臉上浮現(xiàn)一抹愧疚之色，搖搖頭沒說話。

　　宋夫人訕訕笑了兩聲，不由放低了聲音：“大外甥——景檀不是在刑部當(dāng)值？妾身家里有個(gè)不成器的侄兒，前幾日犯了事，被刑部給扣下了……”

　　宋氏的笑當(dāng)即就收了起來，她斷然一擺手：“孩子的事，我們長輩從不過問，況且這事，老大插不上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陳景檀不好說話，宋家便想著從他母親那邊下手，好以母親的名義來壓制陳景檀必須聽話。但誰知宋氏也不是個(gè)好拿捏的。

　　陳景檀不著痕跡摸了摸手上已經(jīng)止住血了的刀痕，說：“他今日才被我押送入刑部大牢，此事馬上便傳入家中了？”

　　宋夫人那個(gè)不爭氣的侄子，就是今天被陳景檀捉拿歸案的殺人兇手。

　　陳燕昭本來在陳景瑞肩膀上趴得好好的，誰知道她的臉剛好對上宋珉，一抬眼就能跟宋珉對上視線。宋珉總?cè)滩蛔∮帽淙缟叩囊暰€看向陳燕昭，把陳燕昭看得心里一陣發(fā)毛，于是趕緊朝陳景檀伸手：“大哥我怕。”

　　陳景檀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將陳燕昭接過來了。乖乖的妹妹跑了，陳景瑞不由朝著宋珉翻了個(gè)白眼。

　　將陳燕昭抱在懷里之后，陳景檀的手沒地方放，就搭在他腿上，手背不當(dāng)心露了出來。那道刀痕就這么暴露在了陳燕昭眼里。

　　正在聽舅母說話的陳景檀忽然察覺到陳燕昭呼吸一滯，緊接著刀口上傳來了細(xì)微的觸碰感。他低頭看去，陳燕昭正凝神盯著他的傷疤，小心翼翼用自己的小手輕輕碰了碰。

　　陳燕昭抽了抽鼻子，被陳景檀發(fā)現(xiàn)了，趕緊哄，“沒事，甚至不用包扎，昭兒無需擔(dān)心。”

　　他聲音沒刻意壓低，堂上眾人也聽到了這話。宋氏循聲望過來：“怎么了，老大？”

　　陳燕昭搶先喊：“是壞人，哥哥受傷了！”

　　這還是宋氏第一次聽到陳燕昭用如此洪亮的聲音說話，她不再畏畏縮縮，而是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弟妹，你喚我一聲大姐，我本該護(hù)著你。但你那外甥傷得可是我兒子。”宋氏一想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她面色沉了下來，將宋淮東兩口子嚇了一跳。

　　宋淮東急得伸出兩只手來，在空中無意識擺動：“大姐，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陳景瑞冷笑一聲：“誰跟你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大哥不日就要冊為世子，你那勞什子殺人兇手的侄兒，比得上我大哥一根毫毛嗎！”

　　陳燕昭恢復(fù)了平日的音調(diào)，心疼道：“好深的傷口，大哥好疼啊。”

　　“往小了說，蓄意謀殺朝廷命官，往大了說，那就是對皇嗣不利……”陳景镕也跟著附和。

　　雖然太子之位早已定下，恒王府這幾個(gè)小的都沒有那個(gè)機(jī)會了，但都是皇室血脈，也能稱一聲皇嗣。宋淮東辯無可辯，只能狠狠剜了夫人一眼。他如坐針氈，怎么都不舒服，于是抬了抬屁股，微微將衣衫整了整。

　　“舅舅要走了嗎？”陳景煥的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

　　宋珉忍無可忍，騰地一聲站起身來：“今日多有叨擾，還望姑母不要見怪。”

　　宋氏坐得四平八穩(wěn)：“你是孩子，我怎么會同你計(jì)較呢。”

　　不跟你小孩計(jì)較，但沒說不跟你這兩個(gè)大人計(jì)較。

　　“父親，母親，回家吧。”宋珉臉色鐵青，冷冷吩咐道。說罷，他揮袖就走，竟是連禮節(jié)都忘了。

　　陳燕昭對著宋氏笑，說：“母親，珉哥哥沒有行禮呢！”

　　她不待見宋珉，平日都不看宋珉，這會叫他哥哥，諷刺的意味十足。尤其她說的是童言童語，更是真誠地讓人發(fā)笑。

　　宋氏好整以暇端坐，臉上掛著莫名的笑。宋珉只好硬生生回來，給她做足了禮數(shù)，這才跟父母落荒而逃。

　　他們一走，滿屋子的人也不裝了。

　　宋氏一下跳起來，跑到兒子身邊：“怎么了，快讓娘看看，疼不疼啊……”

　　陳景檀扶額，無奈道：“母妃，我十歲那年，胳膊上劃了寸長的口子，您都不聞不問。”

　　陳燕昭用自己的小手蓋住那道傷口，扁了扁嘴，不知所措。

　　陳景檀晃了晃腿，帶著妹妹也晃了兩下。他從一旁的桌上拿出一包點(diǎn)心：“上次昭兒說想吃，卻沒買到，今天終于買到了。”

　　陳燕昭果然不再愁眉苦臉，歡呼一聲接過來抱在懷里不松手了，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居然挺著身子在陳景檀的面頰親了一口。

　　“謝謝大哥。”這句話甚至不是看著陳景檀，而是看著點(diǎn)心說的。

　　陳景瑞吃味，蹲在陳燕昭面前，故意將她的點(diǎn)心拎走，惡狠狠說：“馬上要用晚膳了，不給吃點(diǎn)心。”

　　陳燕昭看出來他在作怪，沒當(dāng)回事，笑嘻嘻也親了二哥的臉頰一口，這才換回了自己的點(diǎn)心。

　　陳景镕靜靜看著，半晌清了清嗓子：“昭兒差不多到了該開蒙讀書的年紀(jì)了，明日起跟我去書房學(xué)字吧？”

　　陳燕昭當(dāng)即扁著嘴窩進(jìn)了陳景檀懷里，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避三哥的好學(xué)——自己好學(xué)也就罷了，還要帶著她一同好學(xué)。

　　至于陳景煥……他已經(jīng)盯著那點(diǎn)心許久了，趁眾人不注意，他幾步跳到陳燕昭面前，故作夸張的求她：“好妹妹，昭兒，小寶，給四哥分一塊……哥就吃一塊。不行？那分我一口行不行？”

　　最終陳景煥還是得到了一包點(diǎn)心——是陳景檀順手買了兩份，另一份就是給他準(zhǔn)備的。

　　宋氏笑著看孩子們鬧，差不多了才拍拍手：“好了，去飯廳等著，夫君怎么還沒回來？”

　　陳景檀一抬頭，“大概是被皇祖父留下理政了，可要兒子去宮里看看？”

　　宋氏往外張望著，沒同意，“不必了，我派個(gè)小廝進(jìn)宮一趟，問問情況。”

　　她心里沒來由有些慌，平日若是理政晚了，恒王都會著人知會府上一聲，今天倒是反常，這么晚了，還沒有消息傳來。

　　陳景檀勸慰道：“母親別擔(dān)心，年關(guān)將至，宮中雜事多些，父王自然要忙起來了。”

　　雖然對著兒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宋氏還有些心不在焉。

　　正在啃點(diǎn)心的陳燕昭忽然一頓，將點(diǎn)心放在了膝頭：“大哥，我們?nèi)ソ痈竿醢伞！?p>　　她仰著頭，往陳景檀的臉上看。

　　陳景檀下意識就要拒絕，眼下太陽已經(jīng)落山，又剛下過雪，正是天寒地凍的時(shí)候。他怕陳燕昭生病。

　　但陳燕昭的目光實(shí)在期待又灼熱，他狠不下心。

　　“走走，一塊去接父王。”陳景煥跟陳景瑞一拍即合，兩人三言兩語就定了下來。陳景镕居然也跟著他們動作起來。陳景檀只好同意。宋氏裹了披風(fēng)，也準(zhǔn)備跟他們兄妹一起出去。

　　剛走到門口，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街口，正往王府走來。

　　燈籠微弱的光將人影拉的悠長而寂寥。這正是陳燕昭適才意識到的畫面。不過跟剛才的意識不同，這道寂寥的身影沒有孤零零走入冰冷昏暗的王府大門，而是在兒女的簇?fù)碇小⑵拮有÷暤泥凉种行χ哌M(jìn)了王府的大門。

　　身后是燈火通明，人影憧憧。笑語晏晏，合家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