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枝也不知在院子里坐了多久,秋日寒意冰冷,她卻坐在那里,身上隨意披了件深色衣袍,坐在那里倒茶。
一杯茶,滾燙的很,她手邊擺著棋子,一步一步,跟自己對弈著。
本想就坐在屋子里頭歇息,可卻禁不住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場景和想法嘈嘈雜雜的冒出來,一幕一幕晃過眼前,讓人不得安生,索性就出來吹吹風,也清醒些。晴萑給她拿來了棋子,一個人坐了約莫一個時辰。
院子的樹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沒說話,她自然也樂得清閑,當作沒看見。
亥時。
謝冀承還是那么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身上的雪白狐裘早已不知道扔在哪里了,此時只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薄薄的一層黑衣勉強裹住軀體,他并非瘦削之人,卻讓人生生看出了一絲憔悴,秋風冷冽,他靜靜地靠在樹上,葉子都被猛烈的吹動,他卻連顫抖都沒有顫抖一下,分毫沒有動搖,像一個精致的木雕。
燕景枝沒打算理他,茶涼了,她喝完最后一口茶,喝的太急,茶水順著她的脖頸流下來,濡濕了衣裳,變成暗紅色。
她想走進屋,卻不料一直沒有動的青年不知何時走到她面前,眼神里帶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沒有說一句話,卻生生讓人看出無力與疲憊的感覺。
謝冀承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陪我喝酒。”
燕景枝語氣淡淡:“亥時了,殿下,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
她又喊了他殿下,上一回這般生疏都不知是何時了,她想走,卻被人扯住衣袖,青年束起的發很高,飄飄蕩蕩,凌亂的灑在肩上,一些發絲落在臉頰,燕景枝這才看清,面前人的眼眶紅的不像話,看起來有幾分破碎的感覺,他就那么定定的看著她,眼里卻是不容忽略的懇求。
高貴如此的攝政王,也會求人么。
兩人站在那里,誰都不肯后退一步,只是注視對方,半晌,許是秋風猛烈,他被吹的眼眶泛紅,忍不住咳嗽兩聲,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慘然。
燕景枝kan le ban t她嘆了口氣:“酒呢?”
他將酒拿來,她自顧自的斟了杯酒,看著謝冀承:“有什么規矩?”
謝冀承似乎在忍著什么,卻最終還是吐出幾個字:“搖骰。”
搖骰子,她怔住,上一回搖骰子,還是在酒樓,少年意氣風發,卻愿意一聲聲哄著她回家,她鬧著要喝酒,謝冀承便想了個這么樣的法子,騙她的酒喝。
從回憶里扯出來,女子的深色衣裳蓋住的紅衣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她隨意的找了個酒壇子,給謝冀承也倒了杯酒,畢竟是她院子里的位置,就當是他們只有二人喝酒,她也要盡個地主之誼。
“三點往上,我喝,三點往下,你喝。”
燕景枝點頭,搖骰便開始了,隨意找了個器盞罩住骰子,隨意的搖動著。
第一回,搖的是四點。
謝冀承眼都不眨,就喝完了手里的酒。
第二回,二點。
燕景枝看了一眼手上拿著小巧精致的酒杯,瓊漿玉液輕微晃動,差點灑出來,她仰頭喝盡。
第三回,一點。
燕景枝杯子里的酒已經沒了,她伸手去夠謝冀承面前那個酒壇子,卻被人一把按住手,青年眼神冷淡,力道不大卻讓人掙脫不開。
他說:“燕景枝,這是烈酒。”
女子皺眉看著他,撇著唇角,眼神不解,秋風更加涼,此時偏生風大,把女子烏黑光澤的長發吹起,在半空中揚出弧度,又慢慢落下,像是畫。
她仿佛聽到什么不好聽的話,卻又不想反駁,更不想證明些什么,只是淡淡的看著他:“我知道。”
那人似乎覺得她很大膽,抿了抿唇,動作并未變動,骨節分明的手此時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極為好看,他單手壓制她纖細的手腕,青筋分明,很是灼熱,偏偏她的手很涼,涼的驚人,冷熱碰撞在一起,空中似乎起了無聲的硝煙。
半晌,青年松開手,卻把酒壇子的壇口勾住,往后輕輕一拉,無聲的宣示著什么。
燕景枝忍不住了,她那雙鳳眼就那么看著對方漆黑的眼瞳,若說鳳眼長在常人身上,自然是撐不起的,但她五官端正,卻有生的艷麗,此時讓人覺得是大氣的樣子,端莊驚艷,那雙丹鳳眼微微向下挑了挑,竟是極為壓迫的感覺,簡直和謝冀承學了個十足十。
她涼聲開口,不留一絲情面一般:“我喝了又如何?”
謝冀承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似乎也有點惱了,他抬手把方才的一壇子酒勾出來,卻不料面前人忽然發了難,她單膝跪在地上,上前抓住酒壇子,捧起來放在地上,酒水飛濺出來,燕景枝恍然未覺,而是自顧自倒了杯酒,仰頭喝下去。
謝冀承沒想到她竟如此氣勢,此時沒反應過來,就見她將骰子往旁邊一扔,倒了第二杯酒,再次一飲而盡。
秋風浩蕩,涼意竄進肌膚,生生透進骨頭里,女子穿著紅衣,酒水一灑出來落在她肩頭胸襟,紅衣被浸濕,她卻絲毫不在意,單手拿著酒杯,喝第三杯酒。
這種酒,以她的酒量,是完全支撐不住三杯往上的,可她偏偏喝到撐不住的地步。
謝冀承皺眉,他用力將酒壇子往身后一放,眼神冰冷:“燕景枝,你瘋了!”
燕景枝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樣,看著他,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忽然鉗住他的下巴,抬起頭親上去。
她親的毫無章法,像上次在酒樓,此時溫熱還帶著濕意的唇瓣卻落在了不一樣的地方,但并不是在親他,而是在咬,撕扯一般,血腥味很快就散開,她慢慢仰起頭,唇齒間帶著嫣紅的血色,分明是個可怖的場景,可她生的濃烈,這般血色像是添妝一般,竟然出人意料的漂亮。
月色清白,這個空曠寂寥的院子里,只有她在仰頭看著他。
可燕景枝明明是仰頭的,謝冀承卻在她眼里看到了俯瞰人的神情。
他怔在那里,一動不動,卻被人很快松開,燕景枝單手摁住他的下巴,抬手給他灌了杯烈酒,酒醉人,唇齒血很涼,混著酒液,他蹙眉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下巴傳來的力道卻越發的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謝冀承卻連手都沒抬,沒有一點還手的沖動,他靜靜的看著她,漆黑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情緒,像是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