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萬年,我望她來,又期不見。等又一年春來時,我紅褐色的枝,終于冒出了那許久未見的青絲三千,也命定般見到,不知輪回幾世的她。
那是春,是蔥蔚洇潤的春。彼時樹綠花繁,溪流緩緩。我見旁邊那剛長成的新樹簇簇繁花,不似天邊紅霞,倒像是人間新年時的煙火。風軟軟撫過,落紅旋著落入流水。青郁的樹在寂靜的春之夜也是熱熱鬧鬧的,不似舊樹,只能落下一地的衰敗,最終連春泥都不曾留。
可惜,星云重組,海陸幻化,自古便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不理那看著就歡喜的艷妍煙花,而是直直向我走來,從垂下的黃青發上,揪走了一片尚在襁褓的葉。
我晃著樹冠,年老枯黃的葉淋了她一身。她似乎看我有些痛,像是安撫我一般,用她那雪一般的指,輕輕撫摸我的木。
雖然作為一棵樹,我是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動作情態。但是,當她修長的指,觸了我的木時,我確實感受到了何為僵直,而又生出些留戀來。
那是千萬年都不會忘的。
各種情感沉了那么些歲,今個兒終于如河聚于海,狂呼著沖過泥丘,最終匯聚心口。在土地里醞釀了許多年的痛,還是慢慢侵入樹心,紅與白的強烈對比,刺激著我的心臟,險些將弱小的它頂成碎片。
那個無情決絕的剪影浮現于前,又和前頭那身著碎花裙的小只女孩重合。
看著尚還年幼的她,我暗暗嘆氣,將心尖那天縹色的玉苞還與si去活來的她。似乎這樣,我就能拋棄折磨我數年的慘痛回憶,撫平因情而生的褶皺。
見她的指停在枝干上,沒接下我的玉,而是對著那唯一而特殊的顏色不解。我陷入漩渦,想起她最后的別離。哪些是雪,哪些是枝,又有誰能分清?又有誰還記那雪泊上的玉石一枚?
可憐我與她的歡樂日子,竟只記她那淡如秋水的眼,和玉般的纖纖十指。
不知她是否還能聽見我的話語,只是看著她出神的臉,還是說道“還與你”,頓了頓,見她不語,補道“收好了,就別再來惹我了…掛在衣物上做個擺件也好”。
靜靜的,麻雀越過我的枝。她依然沒搭話,似乎呆住了,歪著頭,似石頭般看著突然出現的玉。
細風扶柳而過,吹的身上冷冷的。明明入了春,這天兒卻還是有些凍人。我抖著葉,描摹著她的眉眼,想她輪回幾世,竟似丟了些什么。
我想細細回憶,卻又被鳥雀一砸,看了眼天。見夜愈發濃,又瞧著她身上單薄,便隨手撕了身旁還吐著花的迎春,纏在她腕處,扯她離開。
但愿沒弄疼她。
她抱著玉,頻頻顧我。在那無數次的回頭中,我見她雙唇碰了碰,說了些什么,可惜我不會讀人唇語,但據我目測,似乎是不解或是道謝之類的話。雖說一直不期待遇見,暗自卻是開心的,開心著她還能聽見我的聲音,開心她還能觸摸我。
心送了人,但就算只有光合作用所產生的微薄能量,也足以支持一棵大樹的生命。不過,那物什給了她,似乎對于她也沒什么用處,最多擺在眼前好看,卻大抵消了我一份痛苦和愧疚。
夜靜悄悄,森林中似有野獸狂嘯。我將貪玩的雀兒護好,又撫慰了被摧殘的迎春。沒了那玉,在黑夜遇不見太陽的我終不能醒著,伴著春江月輪,睡了過去。

wantfind
寫文好難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