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貝娜說再來玩,隔了三日便拎著箱子過來了。
文秀家里有她的客房,倒是什么不缺,聽她說方先生出差了,大概半個月。
許貝娜穿著綢緞睡衣靠著墻懶洋洋地看著一身棉布衣裳套著圍裙煮著粥的女人。
三十多歲的年紀,歲月卻仿佛遺忘了她,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和十幾年前見她時沒什么太大區別。
只是性子越發沉靜了。
許貝娜相信眼緣,十七年前她第一次見到洛文秀時,便不喜歡她。
大約是,一生之敵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只是她單方面的。
14歲的洛文秀被蔣爺爺從鄉下接過來,像是丑小鴨蹣跚著走進天鵝群,格格不入,扎眼至極。
更何況,她一來,便打破了她們這些女孩的默契約定。
她,成了顧雋的童養媳。
如今想來,只覺得可笑,其實顧爺爺從未說過洛文秀一定要嫁給顧雋。
只是,他們所有人想當然地認為,甚至連顧雋也是這么想。
天之驕子,最厭惡的莫過于被制衡安排。
顧雋也不例外,只是,他一邊厭惡極了被安排的童養媳,卻又被她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特別對待。
洛文秀有什么特別呢?
許貝娜捧著水杯,紅唇在杯壁上輾轉。
從容?她為什么那么從容?
廉價的衣服,還有帶著口音的土話……
即便換上了顧爺爺精心準備的衣服,也像偷穿公主裙的侍女,滑稽。
但她仿佛沒有察覺自己與他們這些天之驕子間的天差地別。
對他們的明嘲暗諷充耳不聞,對他們的孤立冷漠視而不見,倒不像他們孤立了她,反而像是她孤立了她們……
而顧雋的童養媳這個稱號帶給她的刁難她也一一化解。
怎么有人會告家長!不守規矩!
她們刁難了她五年,她倒好,好好學習好好長大,拿了獎學金,又考上了文科狀元,去了最高學府,成了她們不可跨越的大山。
直到——
她嫁給了顧雋。
嫉妒之后卻是一種果然如此的輕蔑。
她這么清高的人,不還是折腰于富貴。
頂級豪門的少夫人,是她能當的嗎?
但,她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了。
默認的規則,她不愿意。
成年人的逢場作戲,豪門的利益交換……只要她忍下,她就一直是顧太太,榮華富貴,光鮮亮麗,受人追捧。
但,她義無反顧地離婚,即便她已經生下了顧家最受器重的長孫,地位穩固。
空手來,空手走。
她拎著箱子離開顧家的身影和十幾年前的冬日抱著箱子走近的少女慢慢重合。
圈子里的富太太們都笑話她天真意氣用事,不懂取舍。
但,當真不羨慕她的灑脫嗎?
許貝娜的牌搭子,塑料姐妹花還是年少認識的那幾個,摸上一圈牌,恍若不經意地炫耀手上的鴿子蛋,腕上的玉石翡翠……再說上幾個八卦,輕慢地點評。
而,洛文秀,成了禁忌,她們從未提起她,就像一個嶄新的默認的規則。
直到,許貝娜在某個夜晚頭腦不清醒地撥打了她的電話,劈頭蓋臉地謾罵和毫無形象地痛哭流涕,全數自私地發泄給了對面的洛文秀。
洛文秀沒有掛斷她的電話,沒有回罵,也沒有安慰她,她平穩的呼吸從手機那端傳遞到她這邊。
洛文秀的形象又與年少時齊腰長發拎著行李箱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們地少女重合,她的眼里沒有自卑也沒有羨慕。
許貝娜忍不住說出了心里潛藏已久的話,“你真討厭,我真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