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頸間三寸
晏惟眼看著旁邊的交際花韓望津舌燦蓮花地同姜舒喝酒,面上漸漸顯出幾分不耐來。
就在他執意要敬姜舒第四杯酒地時候,他一把奪過那人手中的酒杯一口飲盡。
正醞釀感情的姜舒被對面之人陡然一打亂,頓感場面透出幾分詼諧。
“就你長嘴了,就你會說!”
晏惟把杯子重重放在他案前,眼里的不悅就快要溢出來。
“這幾年你就是這樣不學無術招惹良家女子的?”
此話一出,席間一片嘩然。
眾人皆知晏將軍家小公子同韓尚書嫡次子打小不對付,卻不知二人彼此看不順眼的原因。
只有謝微瀾深諳其中緣由。
二人乃同窗好友,偏偏晏家小公子尚武,對讀書習字一事提不起興趣,而尚書家公子從小爭強好勝,愛從大事小情上出風頭,此二人碰在一處便是劍拔弩張,錙銖必較。
晏小公子功課不行,習字不行,尚書公子卻通曉四書五經,對于老師上課內容爛熟于心,每每晏惟吊車尾之際,必有一道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自告奮勇向老師投誠,承擔起小公子的課程。
晏小公子直言快語,見不慣尚書公子愛出風頭的做派,便在課下對找對方的茬。
一來二去,二人便彼此相看生厭。
然而兩人矛盾真正的導火索卻是端和公主出使和親一事。
當時晏家一門都反對公主出使,認為要用犧牲女子來換取一國太平是在打他們武官的臉,偏偏韓尚書認為不用浪費一兵一卒便能用換取國家安寧,此舉簡直利國利民。
兩家站在了對立面,而韓家為了讓皇帝同意公主出使,故意使壞讓軍中爆出吃空餉,占軍糧的丑聞,一時之間晏家軍名聲臭名遠揚。
皇帝當即決定整頓軍隊,也同意讓公主出使。
至此,晏惟徹底恨上了韓籌父子。
看韓望津面上似有些掛不住,謝微瀾繼而出聲解圍。
“牧之近年來長進不少,一筆小楷寫得妙筆生花,望津可愿一觀?”
謝微瀾這話說得巧妙,立刻挑起了韓望津得興趣,焉知他最不為人所道的便是那手字,若是他真將字練好了,就算是讓自己倒立行走都行。
此舉正中韓望津下懷,不等一旁的晏惟出聲阻攔,他便一口應下,還拉著陸瑾年一同附和。
適才的劍拔弩張之意漸退。
“裴鈞。”
謝微瀾沖著門外抵喚了一聲,偏偏此時門戶緊閉,無一人應聲。
韓望津已經滿懷期待地起身向桌上走去,陸瑾年緊隨其后,晏惟作為被調侃對象一臉不情愿地起身。
就在眾人都注意不到的時刻,姜舒被突如其來的輕緩打斷了沉思。
她朝著聲音源頭看過去,便見謝微瀾正一臉笑意望向自己,她有瞬間的失神。
“勞煩陸夫人去向掌柜借用一下文房四寶。”
說罷他視線不自覺飄向窗外馬廄那兒。
只一個眼神,姜舒立刻了然。
激動感慨之余,她沖著那人深深行了一個禮。
謝微瀾卻抬手輕輕落在頸間。
一……二……三。
他輕拍了頸間三下。
姜舒頓住腳步,內心在疑惑,他為何故意對自己做出這個動作。
與此同時,那人已經不動聲色地朝著旁邊的桌子走去。
謝微瀾湊在眾人身前,聲音不高不低地說了一句:“尤記得,牧之之前練不好字來王府偷懶還被我母妃抓到過,她生氣牧之不謹記夫子教誨,嚇他說若練不好字要用針尖扎他的手指,讓他明白手指靈巧的重要性。”
此話一出,晏惟立刻撓起了頭發,將信將疑地反問謝微瀾:“有過這事兒?”
謝微瀾一笑置之:“如何沒有?”
此話落在旁人耳中可能只會覺得是追憶兒時的樂趣,追昔撫今,可落在姜舒耳中卻成了滿滿的提醒。
在得到那人旁敲側擊地暗示之后,姜舒邁著沉穩的步子下了樓。
謝微瀾可能不是個合格的講故事者,卻是個十足聰明的信息傳遞者。
他是如何料到,自己能快速猜出他關于銀針的暗示。
所以,頸間輕拍的那三下,極有可能是他暗示自己在珠兒頸間同樣位置處扎下三寸。
房門被掩上,屋里的幾人都沉浸在看晏惟出丑的期待中,姜舒快速下樓向柜臺要了文房四寶,隨后便趁人不備,偷摸溜進了馬廄邊。
此時那平平無奇的韓家馬車旁空無一人,想來應當是小廝吃茶去了。
姜舒暗喜,快速掀開了車簾,看見了昏睡不醒的珠兒。
她嘗試叫醒那人去無能為力。
為了不讓自己露出端倪,姜舒只得快速下手。
她掏出藏在袖中的布包,快速選取一根放在兩指之間。
腦海中浮現出謝微瀾輕拍的位置,姜舒想也沒想就下針施力。
珠兒下意識輕喊了一聲“疼”,隨后便再沒有反應。
察覺到時間在流逝的姜舒為了不讓其他人懷疑立刻收拾好東西向著一樓走去。
眼下小二正端著文房四寶準備上樓,姜舒感嘆時間恰得真準。
隨即她便叫住那人,上前接過那人手中的文房四寶朝著樓上走去。
推門而入。
歡聲笑語依舊充斥在房中,姜舒把東西放在晏惟手邊。
韓望津眼神如炬,坐在那人對面,仿佛判官。
謝微瀾面色如常地站在那人身后,把姜舒因為緊張而滲出的滿額晶瑩收入眼中。
眼看著氣氛逐漸高漲,晏惟只得拿出奔赴刑場的決然來,伸手將筆拿起握在手中。
只一個動作便引得韓望津捧腹大笑。
晏惟當即摔了筆:“你故意的!”
韓望津別過臉,把滿臉的囂張收斂幾分:“我的錯,我的錯……晏將軍請繼續……”
說完還不忘恭敬地將筆放在晏惟手間。
隨后在眾人的注視下,晏惟大開大闔地在紙上落下一句話:待來日,重整舊山河!
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卻勝在意境。
韓望津收起了適才嘲笑他的狂放之態,一張臉不知是哭是笑,一股濃重的自卑從四面八方滲出,摧磨著他的心。
他不得不承認,晏惟是將國家大義刻在了骨血之中的。
他可以嘲笑他的字跡,卻不能嘲笑他的氣節。
這也是他從小到大嫉妒到發瘋,那股名作“忠君愛國”的血性。
他再次不動聲色笑了起來,兀自舉起晏惟的字觀摩。
晏惟羞赧地想撲上去搶,卻被他雙手捧得更高。